忘不了那個星期三的晚上,我在求助無果的情況下,毅然決然地闖進了諮詢室,無法想象後來會發生什麽,內心隻剩下了一個念頭,而這個念頭如同種在肉裏的蛆,每一分每一秒的蠕動,都為了占據更多的領土。


    是時候看看諮詢室是什麽樣的,我想。


    畢業前,最起碼應該知道那個房間是什麽樣子的,房間裏接待自己的人會長什麽樣子,不枉下定決心考上大學,曆經四年才得償所願,離開家,來到這個俗稱北邊最南,南邊最北的城市——s城。


    然而,當我推開門,正前麵是一道擋牆,左側有一個門洞。透過門洞看見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站在一個方形的沙盤旁,刹那間又開始猶豫。


    我的視線碰到小男孩明澈的瞳仁,羞愧畏懼自責委屈……頓時翻滾湧上了我的大腦,雙腿如灌了鉛似的,怯怯邁著步子,連忙將視線轉移到剛才說“請進”的女老師背上。


    這是一個暗間,側麵是老師們的辦公間,擋牆後大約是一個電腦室。


    “有什麽事?”一個三十五六的女老師轉過頭問。她披著的長發,戴著金絲邊的眼眶鏡,穿著一件淺藍色白條的對號牌子的運動上衣,搭著一件深藍色牛仔褲。


    “我·····我想····”


    還能有什麽事呢?跑到這裏來的不都是有心裏問題的。這也要明知故問嗎?


    一時間我沒法說出口,翻湧的思緒折磨著,一句完整的話也倒不出來。


    “我…有些問題……。”


    自從初二之後,就不愛說話,如今大四即將畢業依然如故。每每被人稱讚聲音稚嫩好聽,也隻是冷笑,腦海裏浮現的,確是那些不堪迴首的往事,我便越發地壓低著聲音不願被人發現了。


    然而,現實卻往往以一種無傷大雅的方式和我們每個人開著玩笑,即便我們不想去笑,也會努力地把表情做到。


    小的蚊子似的嗡嗡地蹦出了幾個字,大概是不會被發現的。


    曾經,我覺得學過心理學的人是可以覺察到人與人之間空氣中微妙的顫動,好似每個與學過心理學的人談話就能被心靈感應似的奇妙。


    此刻,我才發現這隻是我的意念,事實上,是我身體裏另一個我的意念。因為你若不願說,沒人會知道你九轉十八彎的神經係統是怎麽引起的生理反應。


    “怎麽了......”一連好幾個問題讓我更說不上話來,眼神迷茫,陷入更深的痛苦中。


    “我一會在這裏有課,沙盤模擬課。星期三通常是學生在這值班,星期六星期天老師值班,你急不急?可以預約一下,你想預約哪個老師,外麵貼著老師值班表,你可以看看。”


    說著,女老師起身,拿了份信息登記表,讓我填。姓名,性別,年齡,專業,電話,主要的經曆·····


    我順從地點了點頭,接過筆記本,端詳了一番。這是一個牛皮卷封皮的本子,之前我也有一個一模一樣,是用來記日記的,都沒有用完,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我的腦海裏立馬又開始了波濤湧動,我到底記沒有記過日記這種東西。如果我記過,為什麽我還是無法書寫我到底發生了什麽。如果我沒有記過,那麽我的記憶裏為什麽會有日記本這樣的東西。


    我的腦子被這樣亂七八糟的問題堆積著,像許多時間久遠的炸彈,不知道何時觸碰了那一根神經,就爆炸了。


    我拿起筆,可是,這對於我是多麽艱難的一件事!


    一張平常再平常不過的個人信息表,對我來說竟無異於八百米快跑。越往下寫,手越發的沉重,唿吸越發急促,直冒冷汗,隻覺生疼僵硬。


    主要的經曆是什麽,我陷入了痛苦的迴憶中不能自拔,十四歲,我停住筆,似乎又聽見整個傍晚在我家後院哭的女孩子,我永遠不想再提的傷痛。


    我下意識用筆劃掉了,寫下十九歲,突然覺得好冷,雙臂交叉,不自覺揉壓胳膊,表情僵硬,這又讓我想起一件讓我很是痛苦的事。


    怪誰呢?誰是罪魁禍首,我又如何知道呢?而且任何時候,我也隻會說怪自己不好,都是自己的錯。


    大學第四年,我終於有勇氣叩響諮詢室的門。可是卻是這樣的結果,我始料未及。


    其實大概任何結果,我都無法接受。然而,要知道這一次,我花了多大的勇氣。下一次,真不知道我是不是又一次又一次在來迴的路上折返。


    我想,我要趕緊填好衝出去。可是鬱結的心,此刻再多說一句,情緒便要爆發。雙腿似灌了鉛,走不出那扇門。


    “不需要填的多麽詳細,可以看一下前麵同學怎麽填的。”女老師走過來輕聲的說。


    我翻了一番,有一個很熟悉的同學,是我們班一個男生,我記得大一的時候,有一次做好幾組心理問卷測量表,一百多個題目。以往我深馭這樣的問題,所以沒有被發現。而他就是那個被發現的人。


    有一次,三個班一起上一個公開課,講台上的老師點他的名字,說起測量表的事,然後說這很正常,大家不要笑,沒有什麽,係統發現了你,你有空到諮詢室去一下。然後我迴頭看,他站在大教室的最後,靠牆站著。


    我又開始懊悔,我應該早點來,如果大一那會就有勇氣進入諮詢室就好了,現在就不知好到哪去了。


    “怎麽啦?你是不是很急?要不這樣,我現在給你找個老師,男老師行嗎?女老師這迴可能來不了,男老師行不?”細心的女老師覺察到我的異樣,關切地問道。


    我順從地點了點頭,嗚咽的已經不能言語。


    “你到這邊先坐著,我給你去倒杯熱水。我給那個男老師打個電話,他一會就過來。”一邊解釋一邊領著我進入了另一個房間。


    我抽噎著走了進去,一種熟悉感油然而生。如同見到一個渴望良久的老朋友,親切而溫暖。


    為什麽會是這樣的感覺,大概是因為曾經讀過《畢淑敏的散文集》的緣故。有一篇就講諮詢室的布置,塑造著安全,平等,溫暖的氛圍。如今親眼看到,簡單樸實,照片似的定格在腦海裏。


    米黃色褶皺歐式風窗簾半掩著,牆角頂上懸著壁式空調。靠窗半米前,兩張軟靠單人沙發成九十度放置著,長形玻璃茶幾上放置著一盆生機勃勃的寬葉吊籃。一張軟椅後有一個銀灰色半透明的書櫥,旁邊一張方正的木桌上依然也放著一盆吊籃。


    我靠著軟椅,閉上眼睛,深深地唿吸,心情平複了很多。用紙巾搽了搽眼濞,喝了點熱水,開始打量房間的布置。


    門前牆角有台電腦,牆上掛著一個紅色殼的庭堂表,有點奇怪,它沒有秒表,定格在八點五十分。門旁放著帶把簸箕笤帚,垃圾筐。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想來這間諮詢室也是應有俱有了。


    一杯冒著熱氣的茶,一包簡約牌抽紙,閉著的門,軟軟的靠椅。無需多言,若能在此睡上一覺,就會神清氣爽吧。我靠著軟椅閉著眼睛,靜靜的享受著那一刻的美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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