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這一劑藥每日兩服,千萬不要忘了。”女子吹了吹勺子裏的藥,遞到老人嘴邊。


    佝僂著的老人含糊的想說著什麽,但是叫人聽不清楚。


    女子歎了一口氣道:“這營帳潮氣大,又擁擠,恐怕婆婆你的病會更重,不過還好……現時搬進了西營。”


    這女子不就是那日蕭檣在鬼市遇見的那個女醫嗎?此時怎麽依舊是蒙著麵。


    蕭檣望著她,覺得納悶。


    軍營裏早已點起了篝火,像一團燃著的火,吞噬著天邊的晚霞。


    “可不是我說的!我迴來時,他們便在了。”


    十六順著蕭檣的目光看著身後正在忙碌著的百姓說。


    本來今日這篝火全魚宴是蕭檣為將士們準備的驚喜,但是十六一不小心告訴了大福,大福又一不小心告訴了二福,二福又一不小心傳便了整個森林,於是把百姓也吸引了過來。


    此時小孩們正圍著篝火、圍著忙碌的婦人、圍著挑著柴火來的男人們嬉戲歡鬧。


    但是蕭檣的目光卻緊緊盯著那女子。正好一陣風過,吹起她臉上那層白紗。


    她怎會在此處?


    蕭檣心中還是疑惑,隨手抓住了一個小孩,問:


    “那個是誰?”


    小孩順著蕭檣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咧嘴一笑隻露出幾顆齲齒:“月姐姐?月姐姐喬婆婆請來的大夫呀!”


    她自然知道那女子是大夫,那日鬼市一見便知這女子醫術卓越,隻是,這在鬼市經營之人,不為個錢字為何?這小孩說這女子是個佝僂老婦請來的,可這木樨山下的百姓,哪有人能請得起如此妙手大夫?


    篝火魚宴開始,蕭檣隻坐在不遠處悄悄的觀察著那女子,她總覺得那女子看似普通,但是總有種神秘感。


    顧北瑒端端正正坐在蕭檣身邊,問:


    “當真不會被認出來?”


    他實在擔心被認出來,穿成這樣,多尷尬。


    其實如果他想來此處,禮部那些人一定會準備妥帖,不僅是吃食和排場,歌舞也會比此時一群大老爺們手扯著手瞎跳、瞎唱強吧?


    蕭檣正想反駁他,一側頭,火光晃在他臉上,眉如墨畫,麵如桃瓣,眸中蕩著一絲秋波。


    “哎呀認不出來!”


    她腦子一抽,伸手往地上抹了一把土便往他臉上蹭。


    顧北瑒還沒反應過來,隻感覺臉上被一頓亂糊,心中一驚,下意識抓住蕭檣附在臉邊的手。


    “你作何……”


    “我……”


    蕭檣手被這麽一握,正好對上顧北瑒的眼睛,才發現此時兩人站的是那樣的近,手貼在臉上,實在……


    她感覺臉頰有些炙熱,倏然收迴手,把頭轉了迴去,小聲嘟囔:


    “替你偽裝……”


    十六拿著魚過來時,蕭檣正坐在一堆柴火上。十六完全沒有注意到蕭檣旁邊坐著的人,直接把一旁這穿著像個獵戶的人擠開,坐在了蕭檣旁邊。


    蕭檣咳了一聲,不敢去看顧北瑒的臉色。


    “蕭二,你方才看見了嗎,那邊那女子,不就是我們上次在鬼市遇見的那位女醫嗎?”十六吹著手的魚道。


    “我看見了……不過你不覺得奇怪嗎?她為何在此處,此時在鬼市不比在這掙錢?”


    “在此處怎得掙錢?這些百姓每日填完肚子餘糧都會不有,哪起的起鬼市上那種要錢或要命的人……”


    “那莫非是想潛進秋闈的刺客?”


    “刺客?也有可能,不過那日你不是試了嗎,根本不會武功,怎得刺?除非……”


    “什麽?”


    “除非用美人計啊,偶遇顧狐狸,用美人計入宮唄!哈哈哈,你不記得你那本話本上那故事了嗎?小椰子誤入秋闈,被俊美的五皇子射了一箭,最後入了宮還和皇子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了一起,反正顧狐狸後宮還未填滿……”


    蕭檣聽見“顧狐狸”三個字的時候又倒吸了一口冷氣。


    然而十六並未發現。


    “哥們,吃魚嗎……”他說罷轉頭給旁邊的獵戶也遞了一條魚。


    隻不過沒等那人接住魚,那天鮮香肥美的烤魚就掉在了地上。


    “你!”十六驚唿,嚇得他趕緊迴頭向蕭檣求助,不過此時蕭檣已經溜之大吉了。


    十六隻能僵硬的轉迴頭去,道了聲:“皇……皇上。”


    蕭檣邊跑邊狂笑,心想著:叫你平時嘴賤,此時大難臨頭了吧!


    她正想要去解手,但是她著實不方便去營帳內的茅廁,行軍時,她也隻能像今天一樣溜很遠去小樹林裏解決。


    “原以為男人能做的我都能做到,沒想到我還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在站著解手這一點上,我就輸的很慘。”她邊穿梭在林中邊嘀咕著。


    終於找到一處幽靜的林子,褲帶都解了,突然……聽見好像有人說話!


    嚇得她感覺提起褲子準備貓著步子跑。


    不過……他們在說啥?


    “主子養你,是養來給這些窮人治病的嗎!若是半月內你還是殺不了那狗皇帝,你娘便再也見不到你了。”說話的人穿著一襲黑衣,林中昏暗,叫人看不清這人的臉。


    “安排的事我自然會做,但是其餘的事情,還輪不到你們來指手畫腳。”


    “你最好永遠這麽有底氣,不然別怪我不念你之情。”


    “半月,事必成。東西給我!”


    月奴冷聲道。


    那黑衣人遞了一個物什,蕭檣也看不清楚,隻聽見這人一聲嗤笑:“於你娘而言這無非是根破繩子,為一根繩子你就能如此為主子賣命,難怪說你是個怪人啊。”


    月奴接過東西轉身就走,頭也沒迴,隻是那黑衣人還暗暗站在夜裏了許久。


    狗皇帝?


    果然!蕭檣盯著他們,那女子果然有目的!


    蕭檣等他們兩個都走了,才泄下一口氣來,雖然她還是沒有看清那黑衣人的臉,但是抓住月奴圖謀不軌,她也能以此邀功了!


    除此之外她最開心的便是,她終於可以安安靜靜的解手了。


    待蕭檣沉著個臉返迴營帳時,百姓正在給葉鞘和將士們敬酒。


    李不懂看見蕭檣,嬉笑著跑過來。


    “蕭將軍,小的敬你!”


    蕭檣心裏還在想著方才撞見月奴的事,也沒多想,接過李不懂的酒直接幹了。


    “嘖。”


    沒想到這酒還挺烈的。


    “大夥!這位就是鎮國大將軍呐,來來來,蕭將軍,我再替將士們敬你一杯!”


    李不懂又張羅道。


    蕭檣本想拒絕,她急著要去找十六和顧北瑒說此事,但是周圍的百姓聞聲居然都圍了過來,感謝蕭檣把西營的木房給了他們住。


    她拗不過,隻得禮貌接了幾杯,正準備走又被攔了下來。


    “對了將軍!那個!月姑娘!你方才不是問是哪位將軍下的令嗎!就這這位,你此時不來敬杯酒不太好吧!”


    李不懂帶著眾人起哄道。


    月奴也沒推辭,玉指端著兩杯酒朝蕭檣走來。


    “是你?”


    月奴雖然早就從秦相那聽聞了蕭檣的名號,也在鬼市和她對峙過,但她還是佯裝詫異道。


    蕭檣同樣,淺笑一聲,緊盯著她的眼睛道:“原來姑娘喚作月姑娘,難怪方才覺著這營中有一抹倩影。”


    “喚我月奴便可。”月奴淡淡道。


    數十杯酒下肚,蕭檣直接噴了李不懂一臉才從人群中逃脫出來,走到原來的地方時,顧北瑒說十六已經去安排送百姓迴去休息了。


    “你說,有人想殺我?”顧北瑒臉上沒有驚訝或者難過的神色。


    蕭檣也不吃驚,畢竟那日在宮裏小殿下對於刺殺的神色也是如此,他們可能真的習慣了。


    “是的,嗝……”


    “想殺我的人還是一個不會功夫女子?”顧北瑒看著她臉上兩抹緋紅,倒覺得有些好笑了。


    “沒錯,嗝……”


    “那……是一個美嬌娘,想嫁於我?然後要去秋闈鬧?然後用美人計?然後殺我?”


    “嗝,對對對……美人計……”蕭檣讚成的點點頭。


    “那你是擔心我被殺,還是擔心我中美人計?”顧北瑒撐著頭看她。


    “當然不能中美人計!中了你就涼了你這蠢狐狸!”


    顧北瑒佯裝怒意的拍了拍她的額頭,蕭檣昂著臉:“拍什麽拍!不要以為你長得好看我就不敢拍你!”


    “你方才拍過了……”


    顧北瑒想起比起方才往他臉上抹土、然後一臉一本正經的那個她,好像喝醉了……更加可愛。


    他心中有些喜意。他方才還在想,要怎麽厚著臉皮開口說要留宿於此並且不被蕭檣拒接,他怎麽就沒想到去給蕭檣敬酒呢?


    不過……他分明記得蕭檣酒場千杯不倒,人送外號“蕭不倒”來著的啊?


    莫不是她裝醉?


    “困否?”他問。


    蕭檣想了想,點了點頭。


    果然!


    “那我扶你去睡覺吧?”


    蕭檣有點點頭:“麻煩你啦小兄弟。”


    顧北瑒瞥了她一眼,此時周圍沒什麽人,顧北瑒直接把她打橫抱起,蕭檣隻覺得一時間天旋地轉,不曉得發生了什麽。


    可蕭檣說要睡覺,她是認真的。


    還沒走至營帳中,顧北瑒就聽見唿嚕聲了。


    “……蕭二?”


    “唿……”


    “哎。”顧北瑒寵溺的歎了口氣,把她輕輕的放置床上,卸下了她的靴子,幫她也好了被子,自己坐在床沿邊,借著一盞昏暗的燈,看著她的臉。


    此時他的臉色沉著沉,並無白日裏的那抹笑意,隻是握著蕭檣的手,呆呆的看著她。


    五載,那雙纖手磨起了厚厚的繭,她的眉間多了些風霜的痕跡。還記得五年前,先帝還在位,那時她因他而病倒,他也是如此握著她的手在床邊靜靜的看她。


    那時,素衣的少年跪在那金殿之上,垂著眼祈求那座上之人。


    那是他這一生第一次求他,也是最後一次,求這個被稱作是他父親的人。


    “父皇,兒臣對榮氏嫡女榮素並無意,也自知自己比不得其他的兄弟,瑒不敢耽誤父皇的利益維係,瑒不孝,請父皇收迴成命。”


    “孽子!你有什麽資格說你娶不娶!如若你再留戀那醫館中的野女子,朕便要了她的命!”


    “哐”的一聲,一隻精致的瓷瓶摔碎在地。


    ……


    顧北瑒垂下眼,收迴思緒,握著蕭檣的手緊了緊。


    “嬙兒,都是我不好。沒有人敢要了你的命。以前是,以後也是。”


    他隻歎了一口氣,然後鬆開蕭檣的手,輕輕道了一句:“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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