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海岸上,隔著無數屍體鋪開的距離,“墳墓”的住民都在圍觀海軍的慘狀。有些甚至發出了幸災樂禍的歡唿。


    那艘艦船規模不小,可最終還是被異獸弄沉。而收到求援信號,停留在外圍的海軍已經前來救援。


    艦隊擊退了異獸,海軍便開始在水中打撈屍體和幸存者。這也讓輕羽絕望的臉上再次燃起了希望:


    “伽羅,他們在撈自己人!我們還有機會!”輕羽興奮極了,她想把自己所看到的每一樣東西都清楚的告訴伽羅。


    她答應過伽羅,自己就是他的眼睛,他永遠的眼睛……


    “我們潛水迴到了沉船的地方,跟那些海軍混在一起。擔心異獸還會迴來,他們沒有派小船搜救,而是用網子,活的死的一起撈了上去。”


    “我和伽羅就混在裏麵。”說起當時的那種幸運,輕羽眼角不覺露出了笑意,好像隻要是和伽羅有關的事,她都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可顧南一的心裏是酸澀和苦楚:“你們那時候才十一二歲,不可能冒充海軍不被發現。”


    顧南一說的沒錯,他們確實不可能不被發現。


    但他們很幸運,運氣始終站在了他們這邊。卻輕羽最後才知道,所謂運氣,總會建立在一些人的犧牲之上——


    落水的軍官跟他們在一個打撈批次裏,當軍官被發現的時候,也不會有人去關注他們兩個小兵。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鑽進了下艙,一直躲在機房裏。


    機房裏的溫度很高,而且機器運作的聲音很吵。所以當他們被巡邏員發現的時候,才沒有被外麵聽見動靜。


    巡邏員隻有一個人,每天例行公事檢查機房,但沒有發現機房的故障,倒是發現了兩個小鬼。


    輕羽當即拔槍指住了那個海軍,而海軍眼疾手快,擄了伽羅做人質。


    他們在機房深處,離門很遠,誰都不可能出去。


    輕羽當時隻有一個想法:


    他們完了。


    機房的聲音很吵,非常吵,是那種連身體都在震動的吵。換言之,這地方隔音效果其實不錯。


    伽羅所想的顯然和輕羽不同,他給了輕羽手勢——那是輕羽再熟悉不過的手勢,讓她開槍的手勢。


    “那個家夥不是草包,而且手腳很快,擄住伽羅的時候為了不讓他掙紮,之直接斷了他的雙腿……”迴憶起那時候的場麵,輕羽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了。


    身體都開始微微的發抖起來。


    她確實有點說不下去了。


    所以後麵的故事,顧南一幫她說了:“如果不開槍,你們都要完蛋,而且當時槍裏隻有一發子彈,你絕不能冒險。”


    “我沒猜錯的話,那個海軍利用人質把自己擋的很好。”顧南一跌了眼簾,完全可以想像當時是怎樣的場麵——


    隻有一發子彈,不足以讓海軍失去行動能力,而海軍就是賭她槍裏的子彈隻有一發;


    所以想要得救,必須一發擊中要害,但要害前麵還有伽羅擋著。


    打死海軍,就意味著打死伽羅!


    正如顧南一所說的那樣,當時他們僵持了半個小時,可輕羽明白沒有時間了。要是等其他海軍過來就也是完蛋。


    而伽羅的手勢一直在做。


    命運總是如此滑稽,當以為終於能夠開心的時候,劫難總會降臨。


    輕羽不怪任何人,也不怪命運。她隻怪那時候的自己太弱了。如果她足夠強大,單槍匹馬帶著伽羅殺出艦艇、乘小船逃走又有何難?


    可那時的她還隻是個孩子。一個在“墳墓”那地獄中拚盡全力苟活下來的孩子。她可以冷靜麵對異獸和別人的追殺,但卻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樣的抉擇。


    過去不管多難,抉擇時總有伽羅和她一起麵對。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竟要決定伽羅的生死。


    不,那不是決定伽羅的生死。那是在決定兩條路——


    要麽和伽羅一起死,要麽……


    輕羽是想跟伽羅一起死的,或許運氣好的話,會再被送迴島上。


    可伽羅不許她這樣做。


    【開槍!】


    伽羅在那一刻的聲音,輕羽永遠不會忘記,永遠不會。


    極度集中和緊張的精神之下,原本無人說話的那個機房裏麵,突然炸出了少年的吼聲。


    那聲音會讓人條件反射,會讓人扣下扳機……


    “那一槍,就打在這個位置,不偏不倚。”輕羽指著自己的咽喉,靜靜注視著顧南一:16讀書


    我打死了你的弟弟,打死了你尋找多年的顧潼;


    我打死了他,換來了自己的命和自由。


    輕羽雖沒有說一個字,但這樣一個動作和眼神足以表述所有。


    此時此刻,顧南一又怎會看不懂眼前的女人。


    輕羽覺得他應該會哭,或者是生氣,甚至是要殺了她也不為過。


    可是顧南一沒有。


    “那後來呢。”那男人注視著她,犀利而深邃的眼中映著她的樣子。


    眉眼間,是輕羽不曾見過的心碎和溫柔。


    “你不怪我?”女人微微的驚訝,好像和眼前的男人是第一次見麵,一點都不了解他。


    他幾分不解的笑了:“如果是我,也會讓你開槍。”


    ……


    輕羽狠狠一怔,鼻子就酸了。


    “講真的,我都不知道你居然這麽能哭。”顧南一幾分調侃,卻淺淺擦了她眼角的淚,“如果的當年是另外一種結局,你我今日都不會在這裏。”


    “輕羽,如果不是你,我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雲荊的真麵目。如果不是顧潼,也就不會有今天的你。”


    “所以吧,顧潼當年救的其實是我,你犯不著背負什麽。”男人淺淺笑著,是極其溫柔和認真的神色,沒有半點狐狸的狡猾。


    他生的確實好看,這樣的笑容讓輕羽有一瞬間的愣神,轉而趕緊丟了白眼:“這都什麽鬼邏輯!”


    “鬼邏輯也是邏輯,隻要說得通就好。”顧南一聳聳肩膀,又拿出一貫的玩味,“故事還沒說完呢,之後怎麽樣了?”


    輕羽知道他的這種表情,他玩味的麵具後麵藏著的是某種認真。


    顧潼和那海軍都倒在了那一發子彈之下,可輕羽卻沒有悲傷的時間。她哭著清理了血跡,把屍體藏在了機房的機箱裏,然後找地方躲了起來。


    之後沒過多久,果然又有人來機房找那海軍的下落。機房溫度較高,且充斥著一股濃重的潤滑油和機油的味道。血腥味被成功掩蓋過去。


    失蹤了一名海軍,艦上的人也沒太認真去找,或許是自己落水了也說不定,眼下隻是想著趕緊的迴撤,早點迴去跟上頭報告。畢竟這次沉了一艘艦,死了不少海軍,可不是什麽小事。


    就像輕羽領悟到的那樣,所謂幸運,總會建立在一些人或事的犧牲之上——她成功了,沒人會想到船上還藏著一個小丫頭,可伽羅卻再也迴不來了!


    “他們累了一天,都很累,睡的也死。淩晨的時候我偷偷把屍體背到甲板,丟進了海裏。”


    “‘墳墓’周圍的海流很奇怪,也許是磁場的異化,那裏的海流是一股力量強大的迴路,範圍內的屍體都會被衝迴島上。島上的人嚐試逃離過很多次,沒有一個成功的,大家都知道這點。”


    “水上離開,隻能靠軍艦的那種強大的動力。能在深海活動的異獸也能擺脫海流,但隻有我們這些人不行。”


    “伽羅的屍體一定會迴到島上。總有一天我也一定會迴去,我要帶他迴來大陸,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情。”說到這裏,輕羽陷入了沉默,她看上去有些無力,因為這個目標實在太難了。


    正麵解放“墳墓”這件事,黎明組織二十年都沒能做到,即便多加她一個又能怎樣?


    所以她一直想掌握政府和三皇的黑幕,隻有用這些去要挾,才是她唯一的機會。


    因為。


    她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


    “迴到大陸之後,我千辛萬苦迴到塔之城,想找哥哥問個明白,問他為什麽要那樣對我,可得到的消息卻是哥哥早就已經死了……”


    這是個晦澀的話題,也是個尖銳的話題,輕羽的神色凝重起來:“那之後,我隻想著一件事,怎麽帶伽羅迴來。後來有幸遇到了師父,然後認識了禾馥。”


    輕羽的故事漫長而曲折,但也讓顧南一聽的意猶未盡。他仔細的看著這個女人,想要努力去感受她所背負的沉重。


    至於顧潼……


    當年出事之後,顧南一並不認為弟弟還能活著,隻是多少年來不願承認,努力給自己留個念想,希望彌補對弟弟的自責。


    這是人之常情。


    現在得知這些故事,顧南一心中竟是有種釋然:“雖然顧潼失去了記憶,但他認識了你,即便最後是那樣,但那也是他的選擇。”


    “輕羽,我要跟你說聲謝謝。謝謝你在顧潼最絕望的時候,在‘墳墓’那樣的地方,能陪在他身邊和他一起戰鬥。”


    “我真的謝謝你,謝謝你替我這個沒用的哥哥保護他。”顧南一神色黯然,卻也是真心的在說。


    不管是安慰還是什麽,輕羽的心已經揪了起來。


    多少年,她都無法原諒自己,如今顧南一的謝謝,怕是她解開心頭枷鎖最好的良藥。


    晦澀的陽光下,那女人笑了,笑的卻是那麽苦澀:“有你這樣的哥哥,他真是太倒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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