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說得認真,花囹羅反而心虛了。


    她不過就想讓他說說話,沒想到他會說到這些。


    “這話……我就聽著吧。”做不做得到還是一迴事兒呢。


    她趕緊岔開話題吧,不然感覺壓力太大,雖然她口口聲聲都說花離荒不好,其實她知道花離荒待她不薄。


    隻是有時候不甘心被他牢牢抓在手心的感覺。


    “你剛才不是說,我問,你答嗎?”


    “你想問什麽?”


    “關於心髒……”看花離荒蹙眉她說道,“要是不想說就算了。”


    雖然好奇,但此時起到岔開話題的作用就行了。


    “沒有。”花離荒麵無表情說道,“雖然預言說龍鳳雙降,能使西岐國繁榮昌盛。但母後生下的卻是一對怪異的兄妹。我無心髒,花離鏡無靈力。”


    他根本就是一個不一樣的存在。


    “你……從小就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嗎?”


    “不知道。以為隻是靈力高於常人罷了,但不斷有人跟我傳達,我的心是大國師用石頭做的這個消息。”


    在皇宮之內根本就藏不住什麽秘密,尤其還是能夠打擊一個被皇上寵愛的孩子的秘密。想讓他失寵讓他被唾棄的人多的是,他沒有心這事怎麽會不被揭穿?


    又是大國師?雖然花囹羅沒見過他,但她知道是那個預言花離鏡先天沒有靈力,又用禦雷聖印封印了花離荒的老頭子,據說還是蒼元大陸靈力最強的一個人。


    不過不對啊……


    “就算是石頭做的心髒,那也該有才對。”


    花離荒淡然迴應她的視線,輕描淡寫說道:“確實有過,不過被我挖了。”


    “挖了?”花囹羅聽得背後發涼,他不僅對別人毫不留情,對自己也是如此,“為什麽?”


    為什麽?


    “就想看是不是石頭,結果就是石頭。”


    兒時不懂,以為不過是手足姐妹之間的口角。人怎麽可能沒有心髒也能存活?他堅信自己跟別的孩子是一樣的。


    母後說,說他的人是因為嫉妒,你想要成為優秀的孩子,就必須承受各種的詆毀。


    他認為自己很優秀,所以仍舊天真又驕傲地活著。


    但他的天真那時候是多過驕傲的,聽得多了,不免就質疑與憤怒。


    當父皇昭告天下,立他為寧王,榮耀降臨他光芒一身之時,流言蜚語也鋪天蓋地而來。


    為了證明自己是一個人,他當著那些質疑他的手足,徒手挖出了心髒。


    不過,確實挖出了一顆石頭。


    即便溫暖得跟人心一樣,但就是一顆硬邦邦的石頭。


    現在想起來,看到自己“心髒”的那會兒自己是恐慌的,周圍充滿了各種嘲笑,各種猙獰的表情,各種話語。


    “他的心就是石頭做的。”


    “他是個無心的人。”


    “他根本就不算得上是個人。”


    “他就是一個怪物。”


    這些冷漠與嘲諷都來自於他所熟悉的所謂血親。


    手心的石頭慢慢冷卻,他突然一點不恐慌,將手心的石頭隨手丟棄。手心頓時冰冷沒有任何東西想要握著,空蕩的胸口充滿了一股瘋狂的力量。


    殺。


    那是他第一次爆發了自己身體所有的力量。


    黑暗、邪惡、血腥、兇殘……


    已經記不清具體都做了什麽,不過仍舊記得,眼前飛濺出道道血痕,殷紅的血,腥甜的味道讓他興奮不已。


    據說挖了很多侍衛的心髒。


    可那又如何?人心算得了什麽?


    或卑微如螻蟻軟弱如蛛絲。或陰暗如地獄,邪惡如蛇蠍。


    從此之後,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無心之人,那些有心之人再也不敢提他有心或無心。談起他臉色大變,見到他恐慌不安。


    這就是那些有心的人啊。


    有心才會虛妄、嫉妒、憤怒、掠奪,但又懼怕、軟弱、妥協……


    花離荒冷哼:“如今連石頭也沒有。”


    鐵石心腸還是有心,他確實連心都沒有……


    花囹羅腦中浮現他徒手挖自己心髒的情景,想到之前那個讓她懼怕的花離荒說不出話來,許久之後才問道:


    “禦雷聖印又是怎麽迴事?”


    “石頭拿出來後據說瘋魔了。”他仿佛在陳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況跟你的魂魄之魔時差不多,而後國師用禦雷聖印封住了。”


    原來,他胸口的禦雷聖印是這麽來的。可是當時不知情的她,居然把他胸口的禦雷聖印給剝下來。


    花離荒表情絲毫不變,冷淡無所謂:“是不是想到在玉都那會兒的事覺得後怕?”


    花囹羅卻笑不出來。好在那時候,他已經大概能控製自己的力量沒有再次瘋魔。雖然那時候,他對她而言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惡魔。


    “對不起,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何須對不起,他不是也毫不留情刺了她一劍?


    其實想起那一劍,反而讓他有些後怕,他敢傷她,罪不容誅。


    “怎麽?害怕了?”


    花囹羅搖頭,說道:“因為這個,你介懷過吧?。”


    所以,他那麽討厭被人碰觸他的胸口。


    “如今無所謂了。”她不介意便可。


    要真無所謂才好呢,花囹羅歎了口氣,人們光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光鮮或強勢的一麵,卻從不曾察覺他們背後藏著心酸的事。


    馬車繼續前行。


    花囹羅望向窗外,發現這條路有些熟悉。


    這裏是……大同城?


    上次她跟驕陽來過這個地方。


    驕陽……


    想到驕陽,花囹羅渾身一激靈。


    驕陽跟花離荒的外表無一處不像,除了言行舉止天差地別。


    之前她還在猜測驕陽的身份,怎麽會有人會長地如此相像,如今仔細推敲,花囹羅又想起砸中她的那顆石頭。


    心髒……驕陽……石頭。


    頓時想起花離荒送她那顆月靈石的情景。


    ……這石頭呀,它打中了我這兒。


    ……給你,你要麽?


    ……可它……是我仇人。


    ……不要我就把它捏碎。


    ……都給我了,當然就是我的。


    ……知道這是什麽嗎?


    ……寶石?


    ……月靈石。


    ……值錢嗎?


    ……如果喜歡,它就是無價之寶。


    ……我喜歡!這樣它才能變成無價之寶啊。


    花囹羅忽然覺得,放在自己乾坤袋內的那顆石頭像沉甸甸壓在了心上。


    看她的表情,花離荒猜到她想到了哪裏。


    他把那顆石頭挖出丟棄之後,那顆在他身上埋藏了幾年的石頭,後來又跑迴到了他的身邊。


    他已經不屑再將它安置在身上,所以繼續丟棄,甚至將他丟到了更遠的地方或埋葬,可不久之後它總會迴來。


    直到它被車輪踩到砸中了花囹羅,受到了她眼淚的澆灌幻化成人形,以花離荒的模樣,成為了花囹羅的驕陽,與她朝夕相處了幾日。


    再後來,花離荒把它打迴了原形,送給了花囹羅。


    從此之後,花離荒的石頭之心,呆在花囹羅的身旁,再也沒迴來過。


    它找到了比他身體更好的歸宿。


    或許,這就是他盡有的心髒,想要被安置在的地方。


    花離荒說:“驕陽不是我。”


    可是上次他卻說,我是驕陽。


    “我知道。”花囹羅迴答。


    她知道即便驕陽不是他,卻是他曾經內心的映射。


    或許兒時的他,為了在宮中立足,依舊是個倔強的孩子。


    但那時他心裏,住著驕陽。


    想到驕陽孩子般純淨的臉龐,想到在西涼時她見到的小正太小荒兒,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身上住著驕陽的小小花離荒。


    現在呢?他的心裏是不是還有驕陽在?


    忽然想起挑燈工作到深夜的花離荒,想到知道自己即將被宿獸吞噬,卻還慎密給花博弈設陷阱的花離荒,想到讓人聞風喪膽的花離荒……


    她有些明白是什麽讓驕陽被遺棄。


    善良與純真的心,無法在皇族內立足,更無法鬥爭。


    比起內心,花離荒的外表,更像一塊硬邦邦的頑石。


    “花離荒……”花囹羅眼裏閃出了些許淚光,“我現在想抱一抱你。”


    花離荒冰冷的表情瞬間被凍住,然後背部挺直,凝眉不語。


    看,不就是塊石頭麽?


    “可以嗎?”她朝他張開雙手。


    花離荒的手慢慢捏成拳頭,那個小小的臂彎,讓他微微顫抖。不是抗拒,而是因為太想投入,反而不能動彈。


    胸口她的掌印,慢慢發燙,卻不似之前灼燒一樣的難耐,而是緩緩地朝著他冰冷的血液湧動。


    或許,其實也是灼燒著他的,隻是……甘之如飴。


    “我抱你,不可以嗎?”


    花囹羅微笑著,耀眼得讓他無處遁形。堅硬如鐵的身子瞬間軟化了下來,拳頭慢慢鬆開,高高的身子俯向那個為他敞開的懷抱。


    花囹羅,你,才是我的驕陽。


    他飛蛾撲火一般,投入這個小小的暖暖的懷抱。


    “抱我,就不許再放開。”


    花囹羅的手有那麽一些遲疑,可也就那麽一會兒,她收起手臂抱住他。屏住的唿吸,化作了長長的歎息。


    懷中的男人,在她眼裏化作了驕陽,化作了小荒兒。


    可那根黑色樸素的發帶,那頭如墨的長發,寬厚的身體,溫度氣息……他是花離荒,她知道。


    “花囹羅,抱緊我……再緊一些。”


    花囹羅收緊手臂,將這樣片刻柔軟的他,深深納入懷裏……


    忽然有種錯覺,他們仿佛就這樣相依相偎,度過了漫長漫長的歲月。


    隻是,因為太遙遠,已經記不清了。


    又或許,因為太過悲傷,所以他們都選擇了遺忘。


    隻是命運卻再次輾轉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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