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二人你來我往,紙上鬥法。盼信、寫信、寄信就成了他生活中的一大盼頭。


    雖從沒見過麵,裴行知卻覺小姑娘一直就在他身邊,日日衝他微笑。人如其字,外表雖弱不禁風,心底卻盡匯山川河流。她大約跟自己一樣,也想親眼看看外麵的世界吧


    也不知她現在過得如何?待將來安置好家人,他就會效仿師父,四處遊曆,有緣的話,捎帶上她也未嚐不可。


    而後的兩年,裴行知沒再入京探過親,裴氏倒是來信,說兩個小姑娘要來姑蘇轉轉。


    等待的這幾日,他直覺自己忽然變成一個毫無城府的毛頭小子,這些年養氣的功夫全部作廢,說話辦事都沒了章法,夜裏更是睡不著,閉上眼睛,腦子裏全是她的笑;睜開眼睛,漫天星鬥都不及他眼眸璀璨。


    這迴見麵,也不知她能不能認出,自己就是當年陪她看曇花的人。認不出來也沒關係,這迴他一定會親口告訴她,自己是誰,再也不躲了。


    半月後,顧家的船隻如約至姑蘇。裴行知一早便領著人在碼頭等候,說好要來的人都在眼前,卻獨獨少了她。


    裴行知袖底攥著拳,麵上卻不顯山不露水,旁敲側擊打聽一番才知,小姑娘臨行前偶感風寒,高燒不退,所以才沒能成行。


    仿佛一盆冷水兜頭澆下,裴行知從身到心都拔涼拔涼,管事的拿眼神示意他招待客人,他也視若無睹。


    失落之餘,他更驚訝不已。


    因幼年家中巨變,他心智比同齡人更加成熟,也能更好地掌控自己情緒,可這幾日心境上的起伏,卻完全不像他,連祖母都瞧出來了。


    他大約是生病了吧,一種名叫「顧慈」的病。


    祖母從管事得知碼頭上的事,當晚便尋他說話,話裏話外都在暗示兩家之間的親事。


    她和姑母從未放棄過撮合的心。換成過去,他一定當場否認,絕不妥協。但這迴,他沉默不語。祖母捏著手心的汗,催促好幾迴,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


    脖子動起來的刹那,心裏已然亮亮堂堂。


    左右他已經等了這些年,再多等個一兩年也無妨,隻要最後還是她,自己所有的等待便都是值得的。


    顧蘅借住家中的這段時間,一直是裴靈徽在陪她,裴行知偶爾也露個麵,不著痕跡地從她嘴裏打聽小姑娘的近況和喜好。待顧蘅探親結束預備迴京,他將小姑娘心心念念的姑蘇碧螺春茶,和自己臨摹的王維畫作都悄悄塞上馬車,但願她收到後會喜歡。


    再過兩年吧,等她長大些,自己也混出點名堂,就親自上門提親。到時,他一定會把這些年彼此錯過的事,統統告訴她,然後用下半輩子好好彌補她。


    他日日向北遙望,本不覺風光有多旖旎的帝京城,忽然就成了他最向往之處。光是想象小姑娘身著紅嫁衣,含羞站在城門口等他的畫麵,他心頭便暖洋洋的。


    不料不出兩個月,帝京就傳來消息:小姑娘為了個姓謝的男人,抗旨拒嫁東宮,甚至不惜同家人決裂。


    他的小姑娘,什麽時候喜歡上了別的男人,他竟然都不知道?能攛掇她和家人決裂的男人,又哪裏值得她喜歡?


    前所未有的怒火頃刻間吞沒他的心,要不是祖母和妹妹攔著,他就該漏夜直奔帝京,尋她問個明白。


    事實上,他也這麽做了。策馬剛衝出城門,天上就落下瓢潑大雨,重錘似的,砸得他額角青筋暴起,也越砸越清醒。


    從始至終,他算個什麽?陪她看曇花的人?還是指導她學問的師兄?統統不是。


    於自己而言,她是這些年來所有苦澀和喜悅的總和;可於她而言,自己不過是個素未謀麵的表兄,關係還沒她身邊的丫鬟親近,他又拿什麽跟那個姓謝的男人比?


    莫大的無力感襲來,裴行知攥緊馬韁,用力閉了閉眼。雨水從睫尖墜下,滑過他蒼白的側臉,沒入抿直的唇角,苦澀無邊。


    隨後幾年,裴家日漸興盛,祖母對他入仕的事也死心。他如願去江湖上遊曆,見識了萬千大好河山,結交了形形色色的人,也接到不少姑娘拋來的橄欖枝。


    最後,他都隻是微微一笑,策馬離開,片葉不沾身。


    這世上很多人都像她,可到底沒一個是她。走了一圈,心裏空著的那塊仍舊空著,無人可補。


    也是機緣巧合,他路過蜀地一間酒肆,偶然聽說,帝京城謝家的承恩侯夫人被自己表妹毒|死,承恩侯非但坐視不理,還欲娶那女子為妻。


    平生第二迴 怒發衝冠,還是為了她。


    從蜀地到帝京,他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千裏馬口吐白沫累倒,他便換一匹新的繼續趕路。城門守衛本要攔住他索要路引,裴行知冷眼睨來,眸光凜冽,宛如雪地裏埋藏千年的針,他們當時便嚇得退到千裏之外,一聲不敢吭。


    承恩侯府在哪?他並不知道。為何要去那?他也不知道。他不過是具行屍走肉,雙手雙腳有自己的思想,就這麽提著長劍走啊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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