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似乎也就這樣了,沒多大意思。若是能走遠些,再走遠些,那該多好。


    姑母倒是個熱絡的人,笑吟吟圍著他左右轉圈,「這日子過得可真快,姑母上次見到你時,你還不會走路,轉眼你就長這麽高了?」摸出帕子摁眼角,聲音漸漸被哭腔吞沒,「哥哥和嫂子在天有靈,一定一定會高興的。」


    她是在為當年自己遠在帝京,沒能趕迴去見他們最後一眼而自責難過。


    生死有命,對於雙親的過早離世,這麽多年來最難捱的勁兒已經過去,裴行知早已看開,眼下突然提起,心中雖悵然但不至於哀痛。


    可姑母這麽難過,他這個做晚輩的理當好生勸慰,遂拱手行禮道:「逝者已逝,不可追矣,生者自當好好前行。姑母節哀,父親母親應當也不願瞧見姑母憂思過度,傷了自己身子。」


    裴氏止泣,紅腫著一雙核桃眼,抬起視線瞧去。


    這孩子長相效他父母,性子也隨了他們,心裏頭能藏事,越是表現得淡然自若,她就越是心疼,唇瓣翕動,欲語還休,隻歎道:「怨我,都怨我,好端端的,提這些不高興的作甚?」


    吸吸鼻子,她攬過裴行知的肩重新笑開,「今兒姑母讓廚房給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麽,自管跟他們說,到這就跟到自己家一樣,千萬別客氣。」


    裴氏絮絮說著閑話,裴行知客氣應著,二人一道先去探望顧老太太。


    裴行知在師父白衣山人門下學過醫術,成果尚可。為表親近,他親自為老太太診脈,噓寒問暖,陪她們說笑,整理藥箱時,姑母和老太太就在後頭悄聲議論,視線對接,又笑嗬嗬點頭。


    看來,這醉翁不止他家祖母。


    這該如何是好?頭疼。


    所幸,顧家兩位表妹不是這醉翁。


    借住在這的半個月裏,他誰也沒見著。


    姐姐顧蘅終日神龍見首不見尾,二人隻打過兩迴照麵。第一迴 是她剛從河邊撈完魚迴來,蓬頭垢麵,跟個泥猴似的,笑起來倒好看。


    第二迴 是她同人打完架,落了一身灰,恐姑母發現後會責罰,便繞了個大遠翻牆迴來。不幸的是,她翻的是自己小院的牆;更不幸的是,姑母當時就在院子裏同自己說話。小姑娘從天而降,屁股摔開了花,被姑母拎走後又「花開二度」。


    後來他才知道,顧蘅撈魚和打架的對象,都是同一個人。忠勤侯府上的二公子,當朝太子的伴讀,帝京城中的風雲人物,卻被一個姑娘欺負成這樣?


    隻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姐姐動如瘋兔,妹妹顧慈則安靜得仿佛家中完全沒她這麽個人。


    聽小廝們說,她打從落地起身子骨就不好,這些年大病小災就沒斷過,進宮調養了小半年才將將好轉些。可涼薄孤僻的性子卻如何也轉不過來,不愛見人,也不愛說話,就喜歡窩在屋子裏看書。


    有幾次,自己在大堂同姑母說話,姑母打發人去請小姑娘過來,她連麵都不肯露。姑母訕訕替她道歉,他倒覺無所謂。


    甚至可以說,正中他下懷。他誰也不用娶,祖母也沒法將這錯處怪到他頭上,如此他就不用在自己的夢想和祖母中間兩難。


    這樣很好,非常好。


    夜長夢多,未免事情再生變數,當晚裴行知便同顧老太太和姑母道別,說明日一早就啟程迴家。她二人挽留不成,歎口氣,暗恨自家兩位姑娘不爭氣,卻又無可奈何,隻好由他去。


    比起初入府時的陰鬱,是夜的天要晴朗高闊許多,耿耿星河欲曙天,裴行知推窗眺望片刻,深吸一口氣,難得生出夜遊的興致。


    顧家多女眷,夜裏總是早早便熄燈入睡。府內地形他並不熟悉,眼下隻隨著自己心意,漫無目的地遊走,見前麵花木愈漸蔥蘢,便興步過去。


    行道兩側種著高大的合歡樹,月光幽魅,一色花絲凝露滴粉,隨風揚灑,宛如雲絮團團舒卷。樹下有個小花圃,旁邊蹲著個茜紅色身影,暗夜中像一簇跳躍的火焰,又纖弱得好似風稍大點,就能把她吹倒。


    小姑娘被他的腳步聲驚到,肩膀抖了抖,瞧他一眼便提著裙裾慌忙躲到大樹後頭,隻探出半顆小腦袋,怯生生打量。


    「你、你你是誰?」


    借著月光,裴行知瞧清她的臉,生得跟顧蘅一模一樣,五官要更精致些,像是白玉雕成的小娃娃,但又比玉石要柔軟。尤其是那雙眼,清泠泠無一絲雜質,明明很害怕,卻又睜得圓溜溜,極力作出鎮定之狀,可憐又可愛。


    她應當就是傳聞中的病美人顧慈了。


    裴行知揚揚眉,目光晃過花圃內的曇花,落在她裙角的泥點上。


    花枝品相極好,可見主人平日對它應是極照顧的。顧府上下遍植花木,卻沒幾個正經花匠,看來都是她的功勞。


    一個性情涼薄的姑娘,竟會為幾朵花勞心勞力,甚至大晚上不睡覺也要過來照看裴行知眯著眼,綿長一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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