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慈扶著屏風,唿吸急促,無法接受這事。


    她曾在書籍上讀到過鐵檻溝,那裏與瀧江連成一線,是大鄴和北戎的天然邊界。山勢奇突、岩壁層層,繞過一道還有一道,易守難攻,若是提前埋伏兵力,很難被人發現。


    況且窮寇莫追,連她這樣久居深宅大院的女眷都懂的道理,戚北落這個久經沙場的老麻雀會不知?


    思緒混亂做一團麻繩,正確的線頭就藏在裏頭,可顧慈心怎麽也摸索不到。


    王德善亦在擔心戚北落的安危,見顧慈麵如菜色,勉強擠了個笑,「太子妃切莫太悲觀,眼下局勢還未確定,陛下那頭也沒發話,太子殿下福大命大,定會逢兇化吉。您肚裏還懷著小殿下,多思無益,天色不早,還是早些迴去歇息吧。」


    顧慈迴眸望一眼軟榻,右手捧緊肚皮,長歎口氣,點頭應允,絮絮囑咐了遍姐姐的事,便推門出去,卻不想才一腳才抬起,就被門檻絆了下。


    旁邊伸來一隻手,穩穩托住她小臂。顧慈仰麵,便對上裴行知的眼。許是廊下燭火照映的緣故,原本烏沉的狐狸眼帶起些許透明的釉質赤褐色,宛如歲月沉澱千年的琥珀。


    見顧慈已然站穩,不等她掙開,他就先收迴手,籠進寬袖中,「為了小殿下,當心些。」


    語氣平平,一如在姑蘇時那樣,當她有難處時,他便出現;在她平安後,又悄然退場,未曾真正僭越一步。


    顧慈頷首道:「多謝。」


    「我送你。」


    顧慈剛要婉拒,他先搶白,「眼下帝京不及從前,盜賊滋生,就算在皇城內,也該時刻小心。我送你到門口便迴,莫要多想。」


    說完,也不等顧慈點頭,便拂袖先行。顧慈猶豫片刻跟上,同他稍稍拉開些距離。一路上彼此俱都無話。寬闊的迴廊,隻窸窣陣陣蟲鳴,足音格外深遠,仿佛踩在心尖上。


    顧慈心裏揣著事,一直低著頭,垂視自己腳前窄窄一片地,到了自己屋子都不知,還得裴行知出聲提醒。


    顧慈頷首再次道謝,正準備推門進去,他忽然道:「你姐姐她沒事,放心吧。」


    顧慈一愣,抬眸對上他直視而來的目光,眼睫微微顫了下,鬼使神差地抓住他衣袖,目光灼然,「那他呢?」


    夜風襲來,簷下絹燈斜飛旋轉,她投在牆上的側顏燭影隨之猛烈晃動。


    裴行知當然知道她問的是誰,唇瓣微動,默了半晌,還是垂了眼睛。


    顧慈胸膛像是被巨石碾過般,遲緩而沉悶地發著疼,「連你也不知道,連你都不知道……」


    揪在他袖間的手因用力而不自覺發抖,漸漸,鬆落下來。


    夜色深沉,清晰地勾勒出這座桂殿蘭宮的輪廓,風中帶著幾分透骨颯寒,看似萬籟俱寂,實則暗藏殺機。


    顧慈後背滲出大片冷汗,中衣緊緊貼上肌膚,冷颼颼的不是滋味。


    身子倦怠得厲害,她匆匆道了聲「晚安」,便進屋合上大門胡亂洗漱罷,仰麵倒在床上,強迫自己不去多想,快點入睡。


    可一閉上眼,戚北落戰死沙場的畫麵就不由自己地充盈腦海,甚至還有濃烈的血腥味盤旋鼻尖,彌久不散。


    快到子時,外間淅淅瀝瀝飄起雨絲,吹拂過窗紗,發出細微聲響,像孩子在揚沙。


    顧慈撐著床沿起身,披衣緩緩走到南窗前,推窗微開一縫,探手出去。雨絲攜秋意落入掌心,鑽筋鬥骨之寒。可她仍舊不願關窗,隻想一直站在這,等他迴來。


    烏雲籠罩天幕,星辰皓月皆不知去向,就連秋日南天最明亮的北落師門也不見蹤影。


    北落師門星掌一國戰事興廢,本該明亮的時候卻暗淡無光,真是處處透著不祥。


    顧慈收緊指根,隻恨自己當初為何沒向白衣山人多討教一點占星卜卦之事。她原是不信這個的,眼下病急亂投醫,隻要誰能給她帶來一點好消息,哪怕是假的,她也高興。


    可她不能哭,如今東宮和顧家都要靠她撐下去,越是艱難的時刻,她越要撐住。深吸口氣,她重重合上窗戶,迴到床上,緊緊閉上眼。錦被蒙過頭,隨唿吸均勻起伏,忽地細細震顫,鴛鴦繡麵緩緩泅開一片水色。


    「北落,快迴來吧,求你了……」


    冷雨輕叩尖細竹葉,遊絲般牽扯得人心尖發疼。夜色中洞簫聲隨風踏來,如浮雲迤邐,浩然空靈,聞者無不心生寧靜。


    顧慈注意力被簫聲吸引,歪頭望向那扇半開的窗,腦海裏浮湧出簫聲描繪的世外桃源,不知不覺便昏睡過去。


    一連幾日,她輾轉難眠,都是這簫聲伴她入夢,風雨無阻,從未間斷。


    屋漏偏逢連夜雨,北境戰事尚還未明朗,帝京城中又有人趁亂作梗。


    王家自上次抄家罷爵後,便一蹶不振。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眼下戚北落不在西山大營,便有人混水摸勻,借從前武英候在軍中的影響,鼓吹東宮蓄意殘害國之棟梁之事,又將近來京郊無家可歸的流民召集到一塊,扯旗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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