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自己看吧。」


    聖旨在地上緩緩鋪展開,王太妃不經意一瞥,瞳孔驟縮。


    是先帝的字跡,她化作灰也認得。


    目光下移,再看上頭的內容,她頓時短了唿吸,抓起聖旨細看,眼珠子幾乎貼到字上。腳底一陣虛浮,勉強趔趄了兩步,終於轟然癱坐在地。


    「皇祖父的字跡,太妃應當認得吧。父皇在皇祖父病榻前發過毒誓,絕不會泄露此事,孤可沒有。」


    月光下,戚北落棱角分明的一張麵孔,泛起淡淡冷色,「誠如太妃所見,當年下旨秘密處死皇叔的,正是皇祖父他自己。」


    「不!」


    王太妃手足冰冷,麵白若紙,指著戚北落大叫一聲,「是你!一定是你!你偽造了這道聖旨,你和那狗皇帝一樣,害死我兒,現在又妄圖來挑撥我和先帝的關係,你們、你們……」


    她怒目圓睜,顫著手指一一點過在場眾人,「你們一個個都合起夥來蒙哀家,這才叫欺君罔上,大逆不道!哀家這就上先帝麵前揭發你們,這就去,這就去……」


    王太妃邊說,邊兩手撐地想站起身,但兩腿卻不聽她使喚,如何也使不上力氣,一連跌了好幾跤,也沒人上去扶。


    戚北落朝旁使了個眼色,王德善領著兩個健碩的內侍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王太妃,口中道:「太妃娘娘恕罪,奴才也是奉命行事。娘娘切勿怪罪,還是早些隨奴才下去領罰,沒準陛下還能寬大處理……」


    王太妃抬手,「啪啪」各扇了他們一巴掌。


    內侍一愣,鬆開她,她自己一骨碌從地上爬起,抹去臉上淚痕,瞪著王德善道:「認什麽罪,領什麽罰,哀家有先帝欽賜的免死金牌,無罪可認!無罰可領!你們這些賤奴,膽敢這麽作踐大鄴的太妃,仔細你們的腦袋!」


    說著,她便伸手在懷裏掏。


    戚北落冷眼瞧了會兒,眯眼哼笑,「看來太妃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那咱們就來說說那塊金牌的事,您可知,皇祖父當年為何要賜您這麵金牌嗎?」


    王太妃手一頓,愕然抬眸,眼中閃過一絲驚恐。


    戚北落點了點頭,冷笑,「誠如太妃所想,就是先帝對您的補償。隻因他親下旨意賜死皇叔,自覺對不起您,遂才給了您這道救命符,保您餘生無憂。」


    王太妃肩膀一晃,又要栽倒。戚北落先一步上前,扶住她的手,「知道皇祖父為何非要賜死皇叔不可嗎?」


    王太妃扭動手腕掙紮,他卻猛地一發力,湊到她耳畔,語氣如數九寒天的冰棱,直刺她耳房。


    「王家勢大,擁兵自重。皇祖父那時雖年事已高,但頭腦還清醒,絕不會容忍讓流著王家骨血的孩子,繼承大統,以免江山就此改姓了王。」


    「皇叔死後,太妃不是一直都想再要個孩子,可卻從沒成功過。太醫隻說,是您身體有虧,再難生養,卻沒告訴您,這是皇祖父的意思。」


    這些年一直支撐她走到今日的東西轟然倒塌,仿佛一個焦雷劈頭蓋臉砸下,王太妃怔在原地,手一鬆,那枚鐫刻著先帝名諱的金牌,便咚聲落地。


    輕輕一點聲響,卻如同有萬鈞之力,將她的心碾成齏粉。


    戚北落鬆開她的手,接過王德善遞來的巾帕擦手,淡淡吩咐道:「王太妃年事已高,還不快扶下去休息。」


    王德善應是,再次朝王太妃伸手,「太妃娘娘,請吧。」


    王太妃卻恍若未聞,木訥轉身,從他麵前經過,朝著身後的龍座緩緩步去,紗裙被風吹起,背影蕭瑟,宛如鬼魅。


    這裏是帝京的心髒,唯有大鄴的帝王才能在這留下足跡,那人也是,丹陛上還殘留著他的氣息,她能感知到。過往的一幕幕浮現腦海。


    那時候多好啊,日光和煦,鳥鳴婉轉,兩人對坐妝鏡前,他含笑幫自己描眉畫鬢,自己則幫他紅袖添香。可直到現在,她才知道,這一切不過都是他給自己編造的一場南柯夢。


    大夢千年,夢醒了,就隻剩斷壁頹垣。


    眼淚逐漸模糊視線,王太妃猝然停步,望著龍座大喊:「六郎!你害我害得好苦!」話音未落,人便突然調頭,提著裙子往殿外猛衝而去,形容狼狽,再不複從前雍容華貴之狀。


    錦衣衛拔刀抽劍,緊隨她腳步跟上,一柱香後,有人匆匆折迴來,「啟稟太子殿下,太妃娘娘投入太液池,薨了。」


    一語落定,萬籟俱寂,所有人都緘口不語,唯軒窗叩框,發出細微脆響。


    戚北落望著垂地帳幔隨風浮湧如浪,閉了閉眼,道:「去迴稟父皇,犯人王氏毒|害父皇母後未遂在先,勾結潞王謀逆在後,現已畏罪自盡。」


    太液池畔燈火點點,人頭攢動,大家正忙著打撈王太妃的屍首。


    夜風攜來坊巷間更夫「當當」的打梆子聲,已是子時,更深露重,流螢逐月,湖畔景致瞧著有些蒼涼。


    太液池上有座石拱橋,名喚「孤橋」,是太|祖皇帝當年遊離臨安,仿著西湖斷橋建造而成的。斷橋未曾斷,這孤橋卻是真的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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