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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可能的,爹絕不會來這裏的。


    我在心底自我欺騙的低哞一聲,整個人已惶亂無措了起來。


    離開家的時候,我在窗台前的桌子上留下一紙便箋。


    上寫:


    爹、娘,我帶著前世而來,是注定要離開的。


    原諒我,就當從來也沒有我這個女兒吧!


    隨後,秋風落葉下,卷起一道離愁,我頭也不迴的走出了家門。


    從此以後,天地蒼穹。


    我一個人,孑然一身,浪跡天涯。


    在我的生活裏,似乎再也沒有了關於家裏的一切消息。


    我就仿佛一個棄世的孤兒,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裏遊蕩。


    但我從不會怪誰,一切是我自找的,隻是我的絕情和冷漠,令我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


    為了前世的杜三娘,哪怕再多的牽絆,我都一一割舍。


    因為,我已沒有任何選擇。


    生命往往就是這樣,糾結中帶著許多慘痛的無可奈何。


    那時,我隻想,尋找到了杜三娘,從此再無蹤跡。


    所以我也絕沒有想到,會有這麽一天,讓我又和家聯係在了一起。


    如今,爹卻突然出現在眼前,而且我竟然還刺傷了他。


    一瞬之間,我驚慌失措,恨不得有個老鼠洞也能一頭竄了下去,好讓自己狼狽不堪地逃離這份慘不可言的窘迫境地。


    錢知府拉了的那人的手,急走了進來,一邊對他說:“怎麽樣,沒傷著吧?來來來,你仔細看看,看看象不象是你女兒?”


    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中年男人沉著冷凝的麵孔浮現在眼前,冷淡的神色中帶著一絲怨怒。


    除了爹,還能有誰?


    他一直就是這麽一副臉孔,讓我總覺得和家人之間似乎橫亙了一層薄薄的隔膜。


    中年男人的眼裏燃燒著怒焰,從我的臉上潑了過來,讓我一如無地自容。


    他的右手按在左臂上,指縫間滿是紅得觸目驚心的血。


    我垂著頭,奈何不過這種摧枯拉朽似的壓迫,終於輕而慌亂的喚了一聲:“爹!”


    就算我再拘於刻意的冷漠,但我知道這個男人一旦站在麵前,我與這個家是不可能撇開的。


    所以我叫了這聲“爹”,聲音卻小的連我自己都覺得可憐。


    中年男人瞪著我重重的“哼”了一聲,說:“你還知道有我這個爹在?”


    我羞愧難當,卻無言以對。


    錢知府涎著醜陋的笑臉,嗬嗬的笑得不懷好意,說:“怎麽樣,我沒騙你吧?說老實話,從第一眼看到她,我就認出了他肯定是你女兒。”


    我心中一動。


    難怪第一次過堂時,他看到我,眼神就遊離得十分的奇怪。


    原來就在那時,他就已經認出了我的身份。


    而他和爹的說話,可見他和爹已經是很熟悉的關係了。


    隻是我生來這麽大,從來也不曾感受過爹的生活,自然也就不會留意爹有些什麽樣的朋友?


    那麽錢知府問我後不後悔,難道就是爹的意思?


    後來錢知府又說什麽“丫的,太傷人心了”,顯然就是說,你這丫頭,這麽固執,難道不怕傷別人的心嗎?


    這個別人,除了爹還能有誰?


    對了,還有娘,娘為什麽沒有出現在這裏呢?


    我心慌意亂,卻不敢去迎視中年男人的目光。


    錢知府拉了中年男人的手,走到一邊,滑笑著說道:“顏兄,說來這事也真有意思。幸好前些年見過你女兒一麵,所以這一打眼,我覺著這盜墓…覺著好像認識她一般,想了好幾天,這才覺得好像是賢侄女呢。隻是賢侄女當時一身女扮男裝,又一副邋遢模樣,再說又哪有女子去盜墓的,因此我原也是不敢肯定的。”


    頓了一下,目光流盼,又自顧說:“巧的是這時艾捕頭忽然來找我,說是這盜墓的小子是他失散多年的未婚媳婦兒。我這才知道原來他竟是個女子。這樣一來,我在腦海裏想來想去,越發覺得她就是顏兄你離家出走後失蹤的玉兒……”


    中年男人氣努交加,狠狠的說:“我沒有這樣的女兒。”


    錢知府幹笑兩聲,不緊不慢的說:“錢兄息怒,玉兒雖然有錯,也隻是個孩子,但你怎麽能不認她呢?再說她就是你女兒,這可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是不是?”


    中年男人青著臉瞪了我一眼,那眼神比狠狠的責罵我狠狠的捶打我還要令人難受。


    錢知府忽然假裝歎口氣,有意無意的說:“哎,不過我實在沒想到,賢侄女竟然成了盜墓賊……”


    中年男人臉色立時大變。


    錢知府幹笑著,又說:“顏兄,想必不用兄弟我多說,這盜墓的罪名可是有多大呢!”


    中年男人臉上的肌肉隱隱的抽搐起來。


    盜墓是多大的罪名,他如何不知。


    當朝律法有嚴格的規定,凡盜墓者,隻須一人入罪,全家人皆視為同罪。


    所以做盜墓的人,多是獨來獨往的那種人。


    就算有家室,一般也隱瞞得很深,或者以別的身份麵對世人,絕對讓你拿捏不到他的背後一麵。


    中年男人那一刻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錢知府卻乖慫得很,不假時機,也不怕人家肉痛,繼續說:“錢兄,這也幸好兄弟我為官一任,一發現賢侄女身份特別,也不敢耽擱,立時派人去請了顏兄你過來,咱們也當好生核計核計,把這事拿錢消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錢兄以為如何?!”


    他說著話,腦袋跟著湊近中年男人耳邊,生怕他聽不大明白似的,眼神裏閃動的全是金黃燦燦。


    中年男人瞥了他一眼,冷笑著說:“怎麽,你還要訛詐我不成?”


    錢知府假笑不已,說:“哪裏哪裏,錢兄真是誤會兄弟了。這官家的事兒,那是萬分馬虎不得的是不是?好在你我兄弟一場,這公事公辦固然不免,但這人情還是要講的嘛。想來顏兄大富大貴,富甲一方的,隻需拿得一星半點九牛一毛,賢侄女便也好安全的迴家和嫂夫人團聚了,這是多好的事啊!”


    我聽著恨不得已,終是無言以對。


    這貪婪的狗官終於還是露出了他醜陋的嘴臉來:“有句古話說得好,什麽‘子不孝,父之過’,賢侄女落得如今這般境況,你這作父親的怎麽說可是擔有責任的。再說了,賢侄女大好年華若是就此毀了,那可是太可惜了不是?日後別人議論起來,難免風言風語的難聽得很,顏兄若不顧及,難道也不體會家人的感受嗎?”


    中年男人聽得大怒,也不知為何便要動怒。


    但他的目光一落及我身上,哪怕再發的怒氣卻蹙著眉頭忍住,隻是氣息粗重的說:“你不要胡說了,多少錢我給你就是。我顏五能認得你算是倒八輩子的黴了。”


    中年男人就叫顏五,他說完憤憤的往外走去。


    他手臂上的傷還在滴血,一點一點的拖在他身後的地麵上,顯得無比的猙獰。


    錢知府也不介意,滿臉堆笑跟著走了出去,一邊說:“這個好說,這個好說……”


    望著地麵上宛如一朵朵桃花的血滴,他又咕咚了一句:“哎呀,這些桃花瓣兒真鮮豔啊!”


    我心中又氣又恨。


    我本來是帶著前世的記憶出生在顏家,自知這一生必會與顏家無緣,遲早也得要離開的。


    從本心上說,我還是非常感謝顏家主母。


    因為是她的身體才能讓我安全的來到了這個世上。


    隻是我將來的所作所為會對顏家有多大傷害,我也無法去預想。


    但我並不願意因為自己而壞了這一家的寧靜。


    所以我覺著長痛不如短痛,才決定在十歲時便毅然離開了顏家,就是為了不想再欠顏家太多。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這山不轉水轉,竟讓我又鬼使神差的與顏家人產生了聯係。


    所以錢知府這一開口訛詐顏五,讓我甚為憤恨。


    我也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勇氣,忽然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喊著:“我不是他顏家的女兒!”


    爹立時止住步伐,身子明顯的顫了一顫。


    錢知府迴頭說:“丫頭,你胡說什麽,你真要把你爹娘的心傷透了你才甘心嗎?”


    爹再也忍不住了,吼了一聲:“你少給老子丟人現眼,你生的事還不夠多麽?”


    我呆在那裏,難過得象要死了一樣。


    我知道,從我出生到爹的家那一刻,我就覺得對不起他。


    因為我不是屬於他顏家的女兒,總有一天,我是要離開的。


    所以,我每時出去市井裏混跡,無論惹上什麽事,都會毫不在乎,從來也沒有去體會他們的感受。


    直到此刻,爹的一聲吼,令我如受雷擊。


    我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變得如此脆弱,心中隻是難過的想道:


    我丟了他們的臉,我一直在丟他們的臉,可是我竟然毫不知覺,還不以為計的自以為是。


    他們因為我所承擔的擔心憂慮,我卻從來都視而不見,從來也不去顧及他們有什麽感受。


    他們打我罵我,難道不都是因為我是他們的女兒嗎?


    可是我做了什麽?


    任性,沮喪,埋怨,叛逆,讓我無以複加,以至惶有今日。


    我越想越覺心如刀絞,這才恍然明白,自己是多麽的可笑和幼稚。


    我望著顏五顫顫巍巍的背影,忍不住真誠的喚了一聲:“爹……”


    一字抵上千言萬語,恍惚了十多年的感情仿佛全都聚在這一個“爹”字上麵。


    爹頭也不迴,隻是動容的說:“迴家吧!”


    我終於放任的哭出聲來。


    仿佛也是第一次才感受到這個“家”原來是如此的溫暖。


    就這樣,我仿佛又活了一迴。


    爹花了多少錢買迴了我的命,我並不知道。


    但我可以想象得到,像錢知府那種人,用多少錢才可以滿足。


    這個問題我不敢去多想,一想便是一痛。


    他顏家雖然是一方的富戶,但這錢也不是平白就來的,若是因為自己而被別人訛詐,我自覺無顏以對。


    此刻,麵對錢知府這種貪得無厭的人,而爹向來冷傲,他被人要挾所受的屈辱,讓我也隻會滿心愧疚。


    我除了深感悲哀,亦多於鄙夷。


    我這時又想起墓神說的話,更是覺得惋惜。


    一路之上,爹似乎總是白天少行,倒是晚上多於行走。


    我暗覺奇怪,但也不敢多問。


    爹始終沉著臉,一句話也不說。


    有時瞥著斜陽,忽然發現爹的額角之上隱見斑駁,讓我不由心頭一驚。


    跟阿三盜墓時,可也曾見識得這形如亡體屍斑。


    我一陣心慌,很快便否定了這種荒唐而可怕的想法。


    或許是我看錯了吧!


    爹明明在我麵前,我怎能這般胡思亂想。


    我走在爹的後麵,試圖著尋找一個說話的默契,可幾次下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是不是到底父女間已真的淡漠了那份親情?


    還是因為……


    爹不知道是否已有感覺,每時在我欲言又止,總會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


    我心中傷感,自知歉疚,便隨忐忑而行。


    不知多少日後,終於迴到了家。


    落入眼前的,那山那水,一切熟悉而又陌離。


    蔥鬱的竹林,刷白的粉牆,朱紅的漆門,滄桑中略顯斑駁。


    大門緊緊的關閉著,兩道銅環在細碎的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就像一麵屏障,將所有人阻攔在了門外。


    “到家了!”


    爹隻輕輕一推,門應手而開。


    隻聽裏頭傳來一聲喜悅的唿叫:“老爺迴來了!”


    腳步聲沉重而急切的往裏院傳了去。


    我心懷忐忑,隨著爹的背影走入了大門。


    院子裏有幾個仆人在忙碌,但當他們看到顏五時,人人麵上顯出恭敬的神色。


    “老爺!”


    “老爺!!”


    “……”


    他們都看到了爹,卻仿佛沒有看到我的存在一樣。


    有幾個都是四年前在顏家的時候的仆人,可他們隻默然的望了我一眼,滿眼陌離,僅此而已!


    我隻覺心頭酸澀!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多淒涼的詞句啊!


    也許詞人當時所感觸到的景象,隻不過是物過景遷的感慨。


    而在我眼前的,一切如舊,卻形如路人,兩不相識。


    這份冷漠,這份淒涼,又豈是欲語淚先流?


    就這當兒,顏家主母聞聲在丫鬟的攙扶下趕了出來。


    娘原本是一個漂亮而豐腴的女人,但此時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張消瘦得憔悴不堪的臉,使得她整個人看起來像是無比的蒼老。


    這……


    這就是昔日我風姿卓約的娘麽?


    隻是四五年的光景,歲月像是無情的剝奪了她燦爛的年華。


    我的眼淚又忍不住流落了下來。


    我情難自禁,悲痛欲絕的叫了一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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