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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著胖獄卒嘶嚎的叫聲,我腦袋“嗡”的一響,隨後便是一片空白。


    我呆在那裏,整個身子都虛浮著幾乎站立不穩。


    胖獄卒還在神經質般嘮叨著:“要砍頭了!要砍頭了!”


    他的聲音就像一把鋒利的尖刀,淩空刺在了我的身上。


    我隻覺整個人都在抽搐,一陣陣的痛感讓我意識到原來麵臨死亡竟是這般出離的可怕。


    其實我並不懼怕死亡,隻不過因為我心裏牽掛著杜三娘,反而讓我對死亡充滿了無邊的恐懼。


    因為我知道,也許我這一世死了,就再也不會有前世死的時候那般的幸運了。


    當初,月老的垂憐,給了我一世難求的生機。


    哪怕隻是一個薄微的希望,但對我來說,已是最大的恩賜了。


    可現在呢?


    我若是這麽死了,那豈不是要荒蕪了月老那悲世的憐憫?


    我隻覺天旋地轉,如同一隻絕望的狼一樣,在死亡的荒漠中悲哞,卻又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隻能對著自己拚命的呐喊。


    三娘,三娘,我該怎麽辦?


    我隻覺苦於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竭斯底裏,已無力的再去掙紮。


    那一刻,我忽然好恨。


    恨,老天的不公,世道的不平,人情的冷漠。


    墓神說了要教我盜墓,這樣我就可以更快的找到我的杜三娘。


    可是,他卻突然死了!


    艾笑說了要幫助我的,他說就是舍棄一切,也要讓我離開這裏。


    可是,他卻突然不見了。


    “你們全都是騙子,大騙子!”


    我突然發狂般笑了起來,笑得天旋地轉。


    那後來的獄卒被我的扭曲嚇了一跳,隨即兇狠的吼了起來:“你他媽的要死了嗎?這般瘋瘋癲癲的瞎亂叫?也不怕嚇死人!”


    胖獄卒跪在地上,一邊垂淚,一邊不住的磕頭,嘴裏還在念叨著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冷漠無情的心被我的話感染,竟然還發出有史以來從沒有過的哀歎:“真可憐!真可憐的人啊!”


    他這一生,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這監牢裏度過。


    他也見過不少生命從這裏消失,可他從沒有覺得過一絲同情。


    今天他竟然因為一個盜墓賊而生了悲憫之心,這讓他覺得十分的不可思議。


    後來的獄卒也被他異世的舉動所驚厥,瞪望著胖獄卒連聲說道:“瘋子,都是瘋子!”


    隨後他猛的推了我一把,眼神裏極多於厭惡,高聲喝喊著:“快走快走,別想耍潑賴著不走。”


    我這會渾渾噩噩著,對他毫無理會。


    那獄卒甚是惱怒,手中鐵棍舉起便想來抽打我,但不知顧忌什麽,卻一下子敲在旁邊牢間鐵柵欄上,發出“咚”的一聲大響。


    那響聲化成迴聲,在監牢裏四處飄蕩。


    胖獄卒還在不停的磕著頭,直到迴聲響絕,我已被獄卒罵罵咧咧的推了出去。


    他們一左一右,就好像幽冥的牛頭馬麵,麵目是何其的猙惡可怖。


    其實,這世間有些人,又和這些牛頭馬麵有什麽分別呢?


    隻是他們虛偽的麵相掩飾了他的本質而已。


    我這一番肆意的宣泄,反而令我激動的情緒漸漸的平靜下來。


    我想。


    不就是一個死嗎?


    就算我死了,哪怕放棄了一個輪迴,我也要去喚醒杜三娘。


    沒有什麽可以阻擾和動搖我的決心。


    我相信。


    雨後的陰天,帶著一絲清新的氣息,在茂盛的花葉間輕輕流淌。


    風涼絲絲的。


    經過衙門後院的時候,一片綠瓦紅牆赫然在目,其間山水掩映,幽靜中更見清雅,多美好的一所庭院啊。


    我第一次過堂的時候,似乎還沒有覺察到衙門裏竟然也有這麽優美的出處。


    這虛浮的美麗,也不知積累了多少窮聲欲淚的血汗,可又誰人可見?


    反而還得那不可一世的人在那任道逍遙。


    我想起師傅墓神來。


    墓神的一生肯定是個傳奇,但也一定是一個悲劇。


    而我呢?


    尋尋覓覓,未必最終隻能是一個傳說嗎?


    恍思之間,終於來到了衙門的大堂。


    森嚴、肅穆,冷酷,無情。


    在“明鏡高懸”之下,顯得是那麽的突兀。


    錢知府依然是坐在他那固本的高位上,昏庸的一對小眼看到我時,竟然象看到金元寶似的,突地一明睜亮。


    一股濁世的貪婪在他蒼白的瞳孔中隨之泛濫而來。


    這是一種什麽眼神啊?


    我卻看不出來。


    一切應有的儀式和節奏都在錢知府的驚堂木下突然變得死一般的寂靜。


    錢知府伸長著細小的脖子,恨不得要湊到我麵前來一樣。


    他舔了舔風幹的嘴唇,語氣豐富的問我:“你……可……知罪?”


    我從不有的視死如歸,搖了搖頭,冷冷的迴答著:“不知!”


    錢知府又問:“那你後不後悔?”


    他上一次也這麽問我,一樣的問題,但我卻發現他的神情和語氣,與上次絕對不一樣。


    我也沒力氣去判若,仍然如一的堅聲迴複了同樣一句話:“絕不會後悔!”


    他問得曖昧,我迴答的堅絕。


    顯然,錢知府完全沒有料到眼前這瘦弱的“少年盜墓賊”會是如此的固執。


    他撇了撇嘴角,也沒有氣怒,卻是奇怪絕倫的拋出一句:“丫的,太傷人心了!”


    我忖著一愣,望著他,有些驚微。


    就是一旁執惡的衙役也都麵麵相覷,他們誰也沒有聽過錢知府會在這種場合說出這樣感情豐富的話來,一時竟還有些不適應。


    錢知府又眨了眨眼睛,嘴角上揚,似狗非笑的說:“就衝你這種氣死人的態度,足可以砍上十迴八迴的腦袋了!”


    我淡然一笑,再無怕的懼色。


    錢知府幹笑兩聲,眼睛轉了兩轉,聲音也大了許多:“再問你最後一次,你到底後不後悔?你若是後悔了,我可以留你一條生路!”


    隻有活著,才可以有希望。


    若是死了,一切去無,豈不可惜?


    錢知府這宛如暗示的一句話,春風化雨般深深打動了我的心,但也僅僅隻在我的心房裏顫動了一下,便即靜止了下來。


    我忽然想。


    如果我後悔了,那不就是表示我對杜三娘的決心也後悔了麽?


    我想著又猶疑了一下。


    為什麽就憑這樣一句話,錢知府就願意放我一條生路?


    難道……


    我抬頭往他麵上望去,突然發現錢知府的小眼裏閃動著一絲迫切的光芒。


    他迫切什麽?


    迫切看到我的後悔?


    我怵然一驚,陡然想到了一個人來。


    不,應該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妖。


    也隻有那萬惡的蛇妖才會如此迫切的希望我後悔。


    隻有我後悔了,他對我才會有機可乘。


    難道他就是蛇妖?


    我吸了口冷氣,身子一晃,同時更加堅定了我的決心:“我告訴你,我絕不會後悔,永遠也不會!”


    我說完,隻以為錢知府的臉色一定是氣的一片死灰,但出乎意料的是,錢知府一點氣的樣子都沒有。


    他隻是悻悻的站起身,似乎顯得太過無趣,便自我感覺的嘿嘿笑得幾下,幾許欲離的奸滑顯露無遺。


    然後才一揮手:“無可救藥,無可救藥,幹脆拉到後堂去砍了!”


    衙役們又呆了一呆,隻以為聽錯了。


    砍頭應該去刑場,又怎麽可能去後堂呢?


    錢知府喝了一聲:“奶奶個熊,都聾了耳朵啦?拉去後堂砍了!”


    這才有衙役笨手笨腳的搶了上來,架起連同雲裏霧裏的我就往後堂裏趕。


    後堂和刑場,對於我來說,似乎也沒有什麽蒼狗白雲的分別。


    都不過一個死。


    但錢知府的奇怪行為,卻讓我忽然間疑竇叢生。


    從大堂側門進入後堂,經過一道走廊,走廊兩側都種滿了盛開的花。


    是那種惠知蘭,開著漂亮的紫色花。


    當然其中還有別名的花,點綴其間,更獨有雅致。


    真難以置信,象錢知府這樣庸俗的人,竟然也愛花。


    我瞥了一眼花叢,更是油然大驚。


    果然是了,前世時見到蛇妖的時候,他正靜臥花叢,如今他幻作了人形,免不脫還有愛花的習慣。


    他要殺我,不往刑場,卻帶我來到後堂,他想要做什麽?


    他前世沒有得到我,便在這一世也不能放過我嗎?


    我越想越驚。


    該死的蛇妖,你讓杜三娘沉睡地下,永遠也醒不過來,不就是想要我後悔麽?


    我滿心的悲憤,內心上一股強烈的仇恨如同烈火一般燃燒了起來。


    走廊的盡頭就是後堂的客廳,雖然不是很寬敞,但窗明幾靜,也頗有一番邂逅的幽境。


    裏麵沒有人,靜悄悄的帶著一絲不安的氣息。


    兩名衙役輕輕一推,便將我推入了廳內。


    大門隨著“哐”的一聲,仿佛要將我與世隔絕了似的。


    我站穩身子,掃了一眼廳內的裝飾,幹淨中帶著簡單,正堂一副不知何人的字畫,字跡嚴謹,畫意悠閑,巧妙的搭配。


    大廳四角都擺了一大盆冶豔的花樹,翠綠色的葉子,透出一種缺少陽光的脆嫩。


    如果不是從墓神口中了解到錢知府是如何的一個人,我實在很難想象他會是這座客廳的主人。


    不過越是這樣的人,或許越是趨向於附庸風雅。


    就算俗的驚心,也要雅興奪目。


    我暗自好笑,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個瓷壺上,不覺心中一動。


    我走上前去,用手輕輕一推,瓷壺立時跌落地上摔了個粉碎。


    清脆的破裂聲打破了一時的寂靜,遠遠的傳了出去,卻似乎驚不動任何人。


    我已經不在乎什麽了,狼來虎去,該麵對的還是要麵對。


    我毫不猶豫的輕輕拈了一片長而鋒利的瓷刃捏在掌心。


    然後,我就站在門後,靜靜的等待。


    要進來的人,時間無拒,終究會進來的。


    我救不了杜三娘,臨死前,我也要殺了那個該死的蛇妖,為杜三娘報仇。


    約莫半盞茶的時間,腳步聲終於由遠而近的傳了過來。


    我側了側身,隻須門一開,我就會毫不猶豫的將手裏握緊的瓷片紮下去。


    腳步聲來到門前頓了一下,一種厚重的唿吸聲透門而入。


    我知道蛇妖有著靈敏的聽覺,便屏住了唿吸,緊張的情緒令我有些微微的發抖。


    門“吱呀”一聲,終於開了。


    一個人隨著淡淡的花香閃了進來。


    這個人推開門的一刹那,同時喚了一聲:“玉兒!”


    可惜倉促間我沒有聽見他的唿喚,手中的瓷片便往這個人的身上狠狠的刺了過去。


    我雖然隻有十多歲,但在這些年的盜墓生涯中摸爬滾跌,讓我有了一定的臂力。


    這個人本能的格手一擋,鋒利的瓷片發出“哧”的一聲。


    輕響。


    瓷片,已刺入了他的手臂。


    這個人“唉呀”一聲,反手一把將我推到在地。


    然後他跳了出去,大聲的怨叫了起來:“錢大寶,你他媽的王八蛋,你這是要謀殺我還是怎的?!”


    不遠處,傳來錢知府錢大寶慌張的聲音:“顏兄,怎麽啦?怎麽啦?”


    那人氣得不行,憤怒的吼叫著:“你他娘的,怎麽裏頭有人想殺我?”


    錢知府慌慌張張跑了過來,連不迭的說:“顏兄,你誤會了,我哪敢謀殺你呢!”


    那人氣怒難消:“不是謀殺我,那她怎麽會拿刀刺我?告訴我,你是不是騙我來的?”


    錢知府連聲叫屈,說:“沒有沒有,我怎麽可能騙你呢?我仔細觀察過了,她絕對是你女兒,絕對錯不了!”


    那人重重哼了一聲,說:“哼,小小年紀竟這般兇殘!”


    錢知府連打圓場,笑嗬嗬的說:“顏兄息怒,顏兄息怒,這不是丫頭她不知道麽,若知你來了,怕是欣喜有餘,還哪會刺你!來來來,咱們一起進去。”


    我聽到這裏時不覺吃了一驚,臉上一瞬間變得蒼白。


    因為這時我也聽了出來,這個人的聲音,竟然是爹的聲音。


    雖然從我離開家的那一天到開始,已時隔五年多,歲月陌離了花開,也許一切都已變得疏淡冷漠,但隻要我聽到爹的聲音,我相信還是能聽得出來的。


    隻是奇怪的是,爹他怎麽會突然會出現在這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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