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我從很小便明白這個道理,大巫師有交換條件,我倒覺得正常,如果他無端端的向我伸出橄欖枝,我才會覺得有詐。


    白玄武說道:“耀光玻璃廠爆炸之後,紙紮火麒麟從陣坑裏跑了出來,是有這迴事吧?”


    我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奶奶交代過,一定要拿到紙紮火麒麟,所以我一直將紙紮火麒麟帶在身上,白玄武現在提到它,我生怕他會出手明搶。


    白玄武看我的臉色就明白了,說道:“你別緊張,師父說了,他要紙紮火麒麟,但不會強迫你,要不要交換,全憑你自己決定。”


    “如果我不願意交換呢?”我問。


    “不願意交換,五彩衣的事情,師父不會插手,你就當我今天從未出現過。”白玄武說道,“師父是白老爺子的人,他走這一步,是冒著多大的危險,你心裏也清楚,白菲菲,這是一個機會,如果是我,我會求之不得。”


    的確,大巫師是冒著巨大的風險的,但他既然能走這一步,就足以說明紙紮火麒麟的分量。


    紙紮火麒麟難紮,這一點毋庸置疑,但對於大巫師來說,可能並不算難,所以他看中的,並不是紙紮火麒麟本身。


    微微一想我便明白了,當時在河道邊上,白老爺子半路殺出來,就是為了紙紮火麒麟嘴裏的那顆發亮的珠子,據我猜測,那顆珠子應該是我曾祖父留下的,現在大巫師也想要紙紮火麒麟,百分之百也是衝著這珠子來的。


    大巫師這是公然跟白老爺子搶寶貝了,這事要是宣揚出去,他也吃不了兜著走。


    但宣揚這件事情的人,絕不會是我。


    一個是白老爺子和大巫師,我都惹不起,另一個是,我真的想救柳伏城。


    我猶豫再三,最終說道:“我憑什麽相信你?”


    “我師父是那種說話不算話的人嗎?”白玄武反問道,“但師父也說了,如果你答應交換的話,他也不立即要紙紮火麒麟,等你拿到了五彩衣再說。”


    “他真的這麽說?”我著實驚訝了,相比較白老爺子的明搶,大巫師表現的紳士多了,我點頭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願意交換,等到我拿到五彩衣之後,紙紮火麒麟一定雙手奉上。”


    我答應的幹脆,因為我知道,白老爺子還會來搶紙紮火麒麟,反正我都護不住,倒不如換了大巫師這條線索,去救柳伏城。


    這件事情發展到這兒,相比較起來,我還是劃算的,大巫師也的確是我意想不到的轉機。


    白玄武從懷裏掏出一張羊皮紙,遞給我說道:“你自己研究,不管誰問起來,千萬別提我師父,你懂。”


    我接過羊皮紙,保證道:“放心吧,我知道輕重。”


    白玄武轉頭就走,我下意識的叫住他,說道:“替我謝謝大巫師。”


    白玄武沒迴頭,衝我擺擺手,消失在團霧之中。


    我轉身往迴走,那團霧一直跟著我,直到我看到還停在路邊的灰永剛的車,他從車窗裏伸出頭來看向我,問道:“怎麽迴來了?後悔了嗎?那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裏,別打草驚蛇走不掉了。”


    我上了車,說道:“掉頭吧,咱們不去臥龍小鎮了。”


    灰永剛疑惑的看了我一眼,也沒問什麽,調轉車頭快速的朝著來時的路上開去。


    開出有兩三裏地,灰永剛忽然問我:“那咱們現在迴哪去?”


    “你找個安全僻靜的地方先停一停。”我說道。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我也還沒有完全想清楚,灰永剛又開了一裏地,在一片梧桐樹下靠邊停車。


    那裏已經靠近縣城了,遠遠的能看到商貿大樓,他迴頭來看我:“到底怎麽了?”


    我搖頭,將白玄武給我的羊皮紙拿出來,打開,就看到羊皮紙上麵畫著一小片地圖,在這一片地圖上,標著一個通紅的點。


    這個點,就是五彩衣所在的位置了,但我看了好幾遍,並不確定這塊地標在江城的哪個方位。


    灰永剛伸過頭來看了一眼,問道:“這地圖你是從哪得來的?”


    “你認識嗎?”我問。


    “這地圖年代久遠了。”灰永剛說道,“你看這裏,這一塊。”


    灰永剛的手指在地圖的右下端劃拉了一下,說道:“這一塊本來是江城的地界,十幾年前劃給了隔壁的漣城,而我就住在這下麵一點,緊挨著漣城。”


    “那這裏呢?”我指著那個紅點問道,“這裏你去過嗎?”


    灰永剛仔細的看了又看,皺起了眉頭:“這裏……你要去嗎?”


    “要去!立刻就得去。”我斬釘截鐵。


    灰永剛將羊皮紙合上,麵色凝重的看著我問道:“白姑娘,這羊皮紙之前並不是你的吧?你能告訴我,這羊皮紙是誰給你的嗎?他為什麽讓你去這兒?”


    “我必須去。”我嘟囔著嘴,躊躇了一下,還是決定跟灰永剛攤牌道,“對,就在剛才,我走進團霧中之後的那段時間,有人將這張羊皮紙交給了我,並且告訴我,在這個紅點標著的地方,有一件半成品五彩衣,如果能拿到,就有很大希望可以救柳伏城。”


    “你相信?”灰永剛反問道,“那是什麽人?告訴你這些,目的何在?”


    “你不要問了,我相信。”我急的眼都紅了,“不管他有沒有騙我,我都要去試一試,去求白老爺子與自己去闖這一處,我肯定選後者。”


    灰永剛一手緊握著羊皮紙,緊緊地握著,像是要將羊皮紙給捏出洞來似的,我看他那樣子,心裏也撲通撲通之跳,一點底都沒有。


    好一會兒,他說道:“這個地方,我曾經去過一次,大概是三十多年前,在這兒,我吃了一個很大的虧,差點丟了小命。”


    “啊?”我沒想到會這麽巧,問道,“怎麽會這樣?”


    “我是被騙去的。”灰永剛說道,“那時候我剛跟了我家仙家不久,道行不深,有人上門找我看事,那人就來自這個地方。”


    “我記得那年也大概是現在這個時節,那個女人找上門來,她穿著碎花裙,長得很漂亮,是那種本本分分的漂亮,一顰一笑都透著一絲清純。”


    “那時候我年輕氣盛,一見到這種漂亮姑娘,腿都軟了,一中午的交談,我的眼睛幾乎一秒鍾都沒從她身上挪開過,她找我看的事兒並不難,就是家裏老人總是托夢給她,說自己在下麵過得淒慘,糾纏了她前後半個月,她才沒辦法,找上門來。”


    “這種事情,大抵是要遷墳吧?”我問。


    灰永剛點頭:“對,我也是這麽想的,當時便答應了下來,下午收拾了法器用品,就跟著她去了,風水羅盤一通測,最後敲定了遷墳,選了好日子,跟著她忙了有一周的時間,終於把事情搞定了。”


    “那挺好的啊,難道是墳沒看好?”我問。


    “那根本就是一個騙局。”灰永剛說到這裏,有些咬牙切齒道,“那座墳,根本就不是她家老人的墳,在我之前,村裏麵已經去過好幾撥風水術士看過了,道行高的,一眼便能看出端倪,人家不碰,我傻乎乎的去做了替罪羔羊。”


    “我說呢。”我指著羊皮紙說道,“看這個村子跟你住著的地方,雖然不算遠,但也沒那麽近,她怎麽不去周邊找,偏偏找你這個有些距離,卻又初出茅廬的人去看。”


    酒香不怕巷子深,關鍵是,灰永剛當年,並不香啊。


    灰永剛後悔不迭道:“就是這個道理,所以說,色字頭上一把刀呢,我當時真的是被她迷住了,以至於眼前像是蒙了一層紗,一門心思的就是想在她麵前表現,給她留下好印象。”


    “這不是她家自己的事情,應該是全村人的事情,而她被推選出來,釣你上鉤,就是因為她漂亮。”我分析道,“你把墳遷過之後,應該就跟她談起了戀愛,是吧?”


    “是。”灰永剛臉紅了紅,說道,“遷墳之後,我們時長聯係,九幾年的時候,手機還沒普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一顆心都撲在她身上,那段時間我家仙家閉關,沒人管我,我就收拾了一下,專門去她家村子周圍的幾個鄉鎮接活兒。”


    “可奇怪的是,不管我去哪個地方接活,都是叫我遷墳。”灰永剛說道,“仿佛全世界的風水格局在那段時間都變了一般,家家有一座墳等著遷似的。”


    我擰起了眉頭,不解道:“怎麽會這樣?那些墳,你都遷了嗎?都遷成功了嗎?”


    “什麽叫成功呢?”灰永剛無奈道,“你別忘了,我當時道行淺啊,平時接活兒,都有我家仙家在一旁幫襯著,我自己幾乎沒有單獨挑過大梁,那些墳,我能看出來的確有問題,起棺之後,再找風水寶地,這個我也可以勝任,但我並不能完全看出來,那些墳的問題症結點到底在哪。”


    “看不出來你就遷?你膽子也太大了一點。”我驚道。


    灰永剛連忙擺手,說道:“我的意思是,我看不到本質問題,比如,這些墳的主人,生前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後來呢?你是什麽時候發現不對勁,又是怎麽逃過此劫的?”我的心都跟著揪了起來,灰永剛這段離奇經曆,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探索欲,畢竟,在去這個地方之前,我得弄清楚到底能不能去。


    灰永剛說道:“一開始真的很順利,大家給的報酬也不少,覺得自己有本事,能看事,能賺錢,在那女孩麵前簡直得意忘了形,就這樣過了有大半個月,前前後後遷了有六七座墳,然後病了。”


    “病了?什麽病?”我緊張道。


    “當時並不知道是什麽病,就是每天都覺得特別累,一睡下去便醒不來的那種。”灰永剛描述道,“飯量特別大,一頓飯,那種藍麵大碗能吃四五碗幹飯,菜要半鍋,吃完了腦子裏也想不了別的事情,整天就想出去瞎轉悠。”


    “因為身體不舒服,女孩主動要求照顧我,我也順理成章的搬去了女孩的家,她真的是無微不至的照顧我,什麽活兒都不讓我幹,飯菜管飽,吃完了,有力氣就出去村子裏轉轉,沒力氣就迴床上躺著,感覺那段時間,自己就像個白癡一樣活著。”


    “你是被人下蠱了吧?”我猜測道。


    “不是蠱,我們這一片玩蠱的人其實很少。”灰永剛說道,“幸虧我家仙家提前出關了,一路找來了村子裏,那時候我已經癡癡傻傻,連我家仙家都不大認得出來了。”


    “接下來呢,事情的真相是什麽?”我問。


    “事情的真相?”灰永剛苦笑道,“可笑的是,至今我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樣的,並且,我都無法估算出,我當年到底犯下了怎樣的滔天大錯。”


    我不敢苟同:“你是受害者,怎麽能把這些錯怪罪在你身上呢?就是因為這個,你才不願意再麵對這個村子,是嗎?”


    “我錯了,的確是我錯了,隻是,這個錯,我是被動犯下的。”灰永剛看起來特別的難過,他說道,“我家仙家是從那個村子裏,硬搶把我搶出去的,把我帶迴家之後,幫我做法、催吐、驅邪,一通操作下來,等我恢複清明,已經一天一夜過去了,仙家問我來龍去脈,我實在是迴答不出來,他不服氣,便帶著我又找上門去。”


    “替你出氣了?”


    “沒有。”


    灰永剛雙手捂住臉,情緒有些激動,緩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因為已經找不到可以出氣的人了,一天一夜,整個村子的人,像是得了瘟疫一般,全都死了,包括後來被我遷過墳的那幾家,也都死絕了。”


    我倒抽一口涼氣,怎麽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怪不得灰永剛對這個村子如此諱莫如深,要是我遇到這樣的事情,估計比他情緒更崩潰。


    一時間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並且更重要的是,既然這個村子在三十多年前人就已經死絕了,我現在還有過去的必要嗎?


    三十多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現在那兒已經變成什麽樣了?


    是已經被棄的空村,還是翻新土地,重新被征用,或許現在已經高樓大廈了也不一定。


    可,大巫師不會無緣無故的指明讓我去這個地方找五彩衣,他未必不知道三十多年前發生的這些事情,難道,五彩衣跟灰永剛當年遭遇的這些事情有關?


    灰永剛雙手捂著頭,臉按在椅背上,痛苦道:“白姑娘,你說,當年如果我沒跟我家仙家迴去,是不是死我一個,就能救下他們所有人?”


    “你不要這樣想。”我心痛道,“這不是你的錯,是他們在騙你,你才是最無辜的那一個,他們在找上你之前,其實命運就已經定下了,你隻是他們垂死掙紮之際,抓到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罷了。”


    “可我忘不了她。”灰永剛說道,“三十多年了,我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衝動無知的小夥子,隻是每每午夜夢迴,我總是會夢到她在質問我,為什麽要離開她,為什麽害死了全村人。”


    “他們不是你害死的,你相信我。”我堅定道,“你得正視這件事情,難道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和你家仙家,都沒有再迴去看一看嗎?你家仙家也不幫你將這件事情徹底擺平?”


    灰永剛搖頭:“我家仙家說過,這件事情如果不是我一頭撞進去了的話,本不該我們灰仙堂摻活,他說,如果還有後續,那就留給該解決這件事情的人去解決吧。”


    “我吃了這麽大一次虧,變得沉穩了許多,仙家的話,我必須得聽。”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灰永剛這最後兩句話,讓我一下子愣住了,我幾乎是下意識的問道:“五彩衣救柳伏城這件事情,一開始提出來的,是你家仙家吧?”


    “是啊。”灰永剛說道,“在你醒來之前,我家仙家在那座宅院裏也待了小半天呢,就是在討論五彩衣的事情,他走後沒多久,你就醒來了,也真是巧,剛好與你錯過,下次有機會,我一定介紹你們認識。”


    我冷笑一聲道:“你覺得沒有問題嗎?”


    灰永剛愣住了,不解道:“白姑娘,你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呢?”


    “三十多年前,你在那個村子出了事,三十多年未解的謎團,一直遺留在那裏,你家仙家說,這件事情得留給該去解決的人解決,然後,今天他就用五彩衣投石問路,將我引了出來。”我當時的情緒特別激動,說話的樣子,有些咄咄逼人,“所以,我就是你家仙家嘴裏說的那個,應該為你們的遺留問題擦屁股的人了?”


    灰永剛眼睛猛地睜大,不可思議的看著,我知道他在消化這個事實,我一時半會也亂了,因為我不知道,五彩衣救柳伏城的這個提議,是否真的是正確的。


    我是不是被利用了?


    可思來想去,好像也不是,否則大巫師不會也這樣指引我,除非大巫師和灰永剛的仙家有交情,唱了一出雙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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