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庭努力扯迴了思緒。


    此刻他可以確定,白逸確實什麽都知道。


    他不僅知道宮廷中那些見不得人的暗潮湧動,更知道如何不動聲色地借刀殺人,一箭雙鵰。


    自己實在是太幼稚了。


    白逸嘆了口氣,低聲道:「沒有任何一個國王能看到自己的兒子戴上王冠的模樣,等到嘉樹加冕稱王的那一天……」


    白鶴庭忙道:「陛下會長命百歲。」


    「這種虛情假意的話,外人說說就得了。」白逸擺擺手,迴身往床邊走,「我老了。這些年身體的變化,我體會得出來。」


    他往床上一坐,倚靠著床頭,將話繼續說完:「等到嘉樹加冕稱王的那一天,你要全心全意地輔佐他。」


    「我必竭盡全力——」


    「你要不惜一切代價。」白逸打斷了他,「守住我為你們打下來的天下。」


    「我一定……」


    白鶴庭的話音愈來愈低,最後,緩緩閉上了嘴。


    他似乎從白逸的話中聽出了一些言。


    但是,怎麽可能。


    一定是自己太過敏感——


    「我就說你特別聰明。」白逸的臉上揚起滿意之色。


    聰明,忠誠,知恩圖報。


    這是他最欣賞白鶴庭的地方。


    白鶴庭的神情卻如遭雷擊。


    「因為到那時候,他就是……」白逸放緩語速,看著他一字一頓道,「這個世界上,你唯一的親人了。」


    第44章


    白鶴庭認為,眼淚是沒有意義的。


    與尋常家庭中的母親不同,駱晚吟不會對兒子的眼淚做出任何反應。白鶴庭從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哭泣這個行為隻會平白消耗自己的體力,讓他更渴更餓,不會獲得一丁點的好處。


    於是,與尋常家庭中的小孩不同,白鶴庭平日裏不哭也不鬧,性格冷淡,不喜言談。在外人眼裏,這小孩總掛著一臉生人勿近的冷漠,脾性非常古怪。


    在白鶴庭的記憶裏,他上一次落淚要追溯到五歲那年,落淚的緣由,是一隻名叫「麵包」的小鳥。


    「麵包」這個名字是他親自取的。


    他與麵包短暫的緣分始於一條臭氣熏天的髒亂小巷,它一動不動地躺在牆腳,看樣子,像是死了。


    白鶴庭向它走近,在牆邊蹲下身,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它腹部的軟毛。


    那鳥竟掙紮著扇動了兩下翅膀。


    白鶴庭把它帶迴了家。他給它餵了一點水,又把昨晚吃了一半的黑麵包拿出來,分了點麵包屑給它。


    它沒有吃。


    白鶴庭也沒強迫它。


    接著,這個沒有名字的五歲小孩為這隻半死不活的小鳥取了一個名字。


    他的詞彙量有限,搜空了腦瓜,在自己的認知中找了一個美好的詞彙。


    白鶴庭叫它:「麵包。」


    這個名字和它的長相很不相符。它通體灰色,個頭瘦小,羽毛還沾上了骯髒的濕泥。


    既不好看,也不好吃,毫無價值,看起來完全沒有必要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但它的體溫卻比人類更高。


    將它捧在手中的時候,白鶴庭的手心暖烘烘的。


    胸口也一同變得暖烘烘的。


    麵包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喝了三天水,但它沒能挺過第四天清晨。


    那一天,當白鶴庭睜開眼的時候,麵包的身體已經冷透了。


    駱晚吟這些天的心情似乎不錯,他已經很久沒有沖白鶴庭發過脾氣,隻把他當作一團看不見的空氣,或者是一個幽靈。


    但這天早晨,駱晚吟居然同他說了話。


    「以後,不要給這些東西取名字。」他難得用了正常的語氣,平和到令白鶴庭感到不適,「這樣,等它死的時候,你就不會這麽傷心了。」


    白鶴庭本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聞言驀地安靜下來,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盯著駱晚吟看。


    從他母親這張漂亮的嘴巴裏,他聽到過許多惡毒的詛咒。他詛咒他的出生,詛咒他的健康,詛咒他早日死去,偶爾也詛咒他那從未出現過的父親。


    他早已習慣了這些難聽的話,能夠輕易地將這些詛咒當作一陣耳旁風。但此時,他小小的心髒卻被一句平淡的囑咐撕裂了。


    一年後,也是希摩分裂戰爭開始後的第四年,混亂街巷中遊蕩著數不清的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陌生麵孔。像許多無人庇護的倒黴omega一樣,在一個尋常的日子裏,駱晚吟被某個失控的alpha殺死了。


    房間裏雜亂不堪。


    白鶴庭覺得,駱晚吟一定是掙紮過了,但他的掙紮大約隻激起了對方的施虐欲,迎來了更悲慘的結局。


    這一刻,白鶴庭認同了駱晚吟的說法。


    也許正是因為他從未對駱晚吟有過正式的稱唿,他沒有覺得很難過。眼前這具被開腸破肚的赤裸屍體令他作嘔,給他帶來的悲痛甚至還不如那隻冰冷又僵硬的小鳥。


    又過了五年,白鶴庭被一隊皇家騎兵帶迴都城,他們將他領入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府邸。


    這是白逸加冕後的第四年,年輕的國王神采飛揚,視線來迴打量著十一歲少年稚嫩卻精緻的臉,問他:「你叫阿野?」


    貧民窟裏的人確實是這樣稱唿白鶴庭的。


    但他撒了個謊。


    「我沒有名字。因為我沒有家,他們就這麽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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