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毛說不知道。


    「我是來要債的。這家人欠我十萬塊錢,三年未還。如果你能在她迴來後及時通知我,我可以給你兩千塊錢的酬勞。」


    黃毛的眼睛像通了電的燈泡鼓出來:「三千。」


    「做人不要太貪心,一個電話就能賺兩千塊錢的工作可沒那麽好找。」宋簡為了一筆莫須有的債務討價還價,他知道這些遊手好閑的混混就是懶,談不上蠢。不加節製的慷慨隻會引起懷疑,所以決不讓步。


    「行吧。」黃毛已經眉開眼笑了。


    「我們得說好,這家一旦有人迴來你就得立刻通知我,耽誤了大事,你一分錢也得不到。」


    「您放心,我保證分分鍾給您瞅著。」


    宋簡留了自己的姓名和電話號碼,告訴黃毛三天內如果沒有消息,就不要打電話給他了。


    第二天上午七點多鍾,宋簡正在旅館房間的地上做自重訓練,手機響起的時候,他剛剛做完了一百個波比跳。黃毛在電話中繪聲繪色說起淩晨發生的事:「天還沒亮,我就聽到稀奇古怪的音樂從對門傳過來,還以為鬧鬼呢。貓眼裏一瞅,發現那家門開啦,人來人往的,你猜怎麽著,擺起靈堂來了。」


    「靈堂?」


    「是啊。」黃毛又說,「那老太太去世啦,但是冤有頭債有主,他還有個兒子。」


    宋簡大為失望,不過事已至此,也隻能去見見她兒子。宋簡穿上外衣,再度去往康居家園。


    昨天那扇緊鎖的門現在果然敞開,靈堂正對著門,盆中的紙錢被青磚壓著,兩支白燭幽幽地燒,煙氣裊裊升上天花板後四散。遺像中的女人鬢髮全白,麵目慈善清瘦,眉宇間隱然有淒冷之意。沒有靈柩,遺體應該已經被送到殯儀館去了。


    屋子裏七八個人均佩戴黑袖章,應該都是逝者的內親子嗣。前來弔唁的人不算太多,三三兩兩斷斷續續,都隻是磕頭鞠躬,對靈堂下還禮的那位中年男人聊作安慰,將帛金交給記帳的人後就告辭離開。


    宋簡走進屋內,將帛金交給管帳的人,在蒲團上磕過三個響頭,和還禮的男人同時起身,上前介紹自己說:「我是梅玲阿姨一位故人的兒子。」


    那人神色謙恭地表達了謝意,說自己是梅玲的獨子,名叫穆方進,隨即問道:「請問是哪位故人?」


    「宋之河。」


    穆方進麵露困惑之色:「您說的宋之河,是和我父親在仙蹤大學同事教書的歷史係教授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不過您母親去清水町照看過我的哥哥,他叫宋長樂。」


    穆方進不覺抬高了聲音:「那就沒錯了,不過我從沒有聽說宋教授還有一個兒子啊。」


    這很難解釋,尤其是在這樣不太適合交談的場合。宋簡說:「我們能不能找個時間聊一聊,我有些問題想向你請教。」


    「今天肯定不行了。明天上午母親出殯後我會立刻聯繫你。」穆方進說道。


    宋簡和他互換了手機號碼後,特意說明自己是遠道而來,假期有限,實在無法耽擱。穆方進請他務必寬心。


    下了樓。黃毛蹲在樓梯口吞雲吐霧,見到他立刻蹦起來,遞來一根香菸:「大哥,錢要到手了嗎?」


    「哪有那麽容易?」宋簡往小區門口走去。


    「現在欠帳的都是大爺,我就知道那小子肯定不認帳。」黃毛跟在他身後,殷切地出謀獻策,「我有門路,我有一朋友,最擅長幫人討債,隻要他出手,沒有要不迴的帳,就是價錢……」


    「你別費神了。」宋簡不耐煩地打發他,「我自己會想辦法。」


    「這事兒不能拖,妥妥地交給我,就算沒欠條借據什麽的,也保證給你連本帶息全部要迴來。」黃毛仍喋喋不休。


    正好前麵來了一輛公交車,不知道開向何處。為了躲開牛皮糖一樣的


    黃毛,宋簡三兩步就跨了上去。車上人滿為患,他被卡在一個進退兩難的位置,打算熬一站就下車。但看到車內壁上的路線圖,立刻就變了主意。底站是「人民廣場」,那裏和清水町離得不遠,聽說宋長樂以前經常在那裏散發gg宣傳單,廣場上的商場店鋪多半有人認識他,興許能提供一些更加客觀的評價。


    人民廣場比他想像中的更加破敗,中央的燈光噴泉水池早已幹涸,裏麵布滿垃圾。大概是中午的緣故,四周的店鋪門可羅雀,極為蕭條。


    宋簡找了一家平價麵館,解決了中飯,付帳的時候隨口問服務生認不認識一個經常散發gg單的中年人,還沒有說完整特徵,服務生一下子就猜到他問的是誰:「是那個綁架小女孩的胖子嗎?」


    宋簡沒法說不是,隻好點點頭。


    「他一開始還挺好的,傻乎乎的挺可愛,隻是不曉得後來怎麽了,大概是腦子壞掉了。」


    這種說法代表了很多人的意見。那個胖子很懂禮貌,人傻嘴甜,逮到誰都打招唿。他能分辨出老少長幼,卻記不得自己的年齡,稱唿所有人都是叔叔阿姨,爺爺奶奶,哥哥姐姐,沒有比他自己更小的。可是後來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他開始在垃圾桶裏找東西吃,看人的眼神也是直勾勾的。


    宋簡在廣場四周逛了一圈,正好看見廣場上一個綠色垃圾桶旁,有個蓬頭垢麵的男人拾起裏麵的半塊蛋糕往嘴裏塞,腮幫子鼓鼓囊囊地朝著他傻笑。他的心哆嗦了一下——人一旦變成這樣,就應該算得上走投無路了吧,可即使到了這一步,宋長樂為什麽還不打電話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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