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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在天牢見了傅遠山,她又是大病一場,大部分時間在昏睡,夢一個接一個的做,有時竟分不清何為夢,何為現實。


    她夢到過顧浩軒,夢到他的笑,夢到他的怒,在夢到他渾身濺血的時候驚醒……


    她夢到過小倉鵬,夢到他甜甜的叫自己“雪嫣姐姐”,夢到他邊唱邊跳《三隻熊》,夢到他捉了小蜘蛛給自己,夢到他偷偷的在自己枕下藏壓歲錢……醒來時,淚濕枕畔。


    就這樣昏昏沉沉邁入冬季,在靖康六年的第一場雪後,她勉勉強強的可以在碧彤和初夏的攙扶下來到距她現在所住的浣月軒最近的北華園散步。


    薄雪點綴下的廣陵王府恍若仙境,竟也會生出幾分忘愁忘憂之感,卻是待不了多久,因為……


    “王爺讓姑娘及早迴去安歇,外麵風寒,小心再著了涼。”


    碧彤和初夏的表情便有些詭異。


    她不是不懂,隻是裝作看不見。


    她跟宇文紫辰提過,她想離開王府。


    宇文紫辰的長指摩挲著青花白玉盞,眼睛望著窗外的銀裝素裹:“既是如此,好生養病,待病愈,我自然不會留你。府裏什麽也不缺,平日裏有黎妍初夏陪著你,不會有其他人打擾。”


    果真,他從來沒有打擾過她。關於他的行蹤,多是來往的黎妍和初夏偶然提起,無非是“王爺出府了”,“王爺迴府了”,有時甚至數日不提,她也難免猜測他是否不在府中,而能夠判斷他是否在府的笛聲已是好久不見了……


    王府因為主人的緣故而蒙上太多的神秘,而最令人頗費思量的是黎妍和初夏怎麽會出現在王府。


    碧彤也好奇,難免問起。


    黎妍將繡花線扯得長長的,慢慢說道:“隻是怕大姑娘在此寂寞……”


    話說了一半,朝窗外望了一眼:“有人找我。”便撂了花撐子出了門。


    程雪嫣見來人容長臉,細眉鳳眼,紅唇一點,很有幾分姿色,尤其是右唇下的一顆小紅痣,更添風致。此人似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黎妍隻跟那人講了幾句就進了門,笑言今日天氣不錯,不妨出去轉轉,“王爺不在府,也不怕有人催了。”


    話到此,留心瞅了程雪嫣一眼。


    程雪嫣自知她意,隻微微一笑。


    廣陵王府雕欄玉砌,清冷華貴。時值冬日,百花凋零,府內又不植長青鬆柏,所以看去有些蕭索。不過卻也有一別致之處,是一間半懸於湖上的木質房子。岸邊的樹木雖已凋零,但不難想象其綠葉繁茂時的風致,且看其樹上盤繞的藤條,應是紫藤蘿,待到春季花開串串,如霧如夢,半掩著這幢別致的房子,再加上四圍輕紗環繞,羅幔徐擺,定恍若仙境。


    她遠遠的對那房子注目良久,耳邊聽得初夏說,那是王爺為王妃準備的鳳儀軒……


    話音未落,餘光中看到黎妍掃了她一眼,目含告戒,初夏便不做聲了。


    於是一行四人默默的在亭台樓閣裏兜兜轉轉,各自心事。


    時值正午,初夏陪了一會便說要去後廚取午膳,先行告退,途經剛剛路過的一個房間時,似是往裏一瞅,又迴頭看了她們一眼,但什麽也沒說。


    黎妍也累了,感歎道:“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然後慢悠悠的往迴走,經過那房子,也望窗裏瞅了瞅,唇角微翹。


    程雪嫣甚是奇怪,走上前意欲查看究竟時,卻被黎妍擋住視線,一路說笑著去了。


    按理,程雪嫣並未發現這間房子有什麽特別,除了每每夜間無眠之際站在窗口發呆時會看到此處偶爾有燈光昏暗。


    不過畢竟是王府,總會有一些難以言說的秘密吧。


    夜闌人靜,再次失眠。


    披衣立在窗前,想著自己最近大好,已是不用吃藥了,應該同宇文紫辰告辭,不過好像多日沒有見到他了。她也不願與他相見,免得讓人誤會,而且……雖然麵對她時,他的目光總是眺望窗外,麵色波瀾不驚,卻無端端的讓人覺得他已將她納入視線範圍之內,而且無論她在哪裏,那種關注都揮之不去,令人渾身不自在。


    提筆欲留書一封,可一想到繁體字……還是明日讓碧彤代勞吧。


    向窗外看了一眼,發現白日裏那間令人深思的房子又蒙著昏昏的光。


    無意識的望了一會,熄了燈,躺在床上。


    可能是因為燃了安息香,今夜入睡很快,隻是一旦睡著就開始做夢,夢裏是曈曈的人影跑來跑去,看不清真麵目,時不時的還有廝殺之聲。


    她已習慣做夢,自知是假的,於是一部分神智陷在其中恐怖著急,另一部分則是抄手而立,冷眼旁觀。


    門猛的被推開,一個聲音大叫:“姑娘,不好了,有人夜襲王府!”


    她忽的坐起,一時分不清夢境現實,但見窗外火光聳動,兵刃利響,人聲嘈雜。


    她剛探下一隻腳,腳邊立刻擦過一道冰涼。


    火光紛亂中,一枝箭正豎在地上,箭羽兀自微微戰栗。


    一陣風裹著碧彤的驚叫襲來,未及看清便被包裹在一片冰冷之中。


    她剛要驚慌,卻聞到一股淡淡的甘甜之香,心突然安了。


    這團冰冷挾著她,飛一般的躍動,卻隻過了一忽工夫,便停下來。


    冰冷抽離之際,她隻來得及看清一角雪白消失在門口,緊接著,地麵微顫,窗外的淩亂火光漸次上升乃至消失,頭頂又傳來一陣輕震,最後,一切消失,隻餘一點點喧囂從頂上模糊撒下……她竟是被沉到地下了嗎?


    眼前一片漆黑,她隻走了幾步,就撞翻了什麽,有東西接二連三的掉到地麵。


    她拾起,摸索了半天……是根鏈子模樣的東西,恰好可套在腕上,涼滑,柔軟,還有幾點碎硬點綴……


    心下一滯,又撿起一樣……再一樣……


    外麵的混亂不知何時停止的,她呆呆的坐在漆黑中,直到頭頂再次輕震,地麵再次微顫……


    有點點的光從窗上白綾紙匆匆拂過,一下又一下的照亮屋內的狼藉。


    她坐得筆直,毫無落點的目光對著滿地的編織首飾……


    門忽的開了,一個身著雪色長袍的人出現在門邊。


    她看著他漆黑的雙眸由愕然變作了然,緩緩的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我想離開……”


    屋子很靜,靜得連窗外的零碎聲響都仿佛被隔絕在千裏之外。


    她默默的站在他身側,目不斜視,卻依然能感受到他一側的臉在光線的忽明忽暗中愈發冷峻,緊抿的薄唇白若刀光。


    恍惚間,仿佛迴到了多年前的那輛飛奔的馬車上,曾有那麽一隻手,一隻帶著月牙形傷疤的手死死的扣住她的腕。


    手腕不覺痛起來,而此刻的他卻是負手而立,一身清冷。


    良久,他方應了一聲:“明天吧。”


    聲音是如此之輕,輕得如同那透過輕搭在窗欞的曙光,雖有些猶疑,但不得不漸漸明亮起來,因為沒有人能夠阻擋旭日東升。


    第二日,程雪嫣帶著碧彤離開了廣陵王府。


    一路上,碧彤分外糾結,一會說像皇宮或王府這種地方,每年都要出幾場亂子,臨到年更加嚴重,不如早早避出來,一會又說,叨擾了許多日這樣不聲不響的走了,廣陵王不知會不會著急,會不會派人四處尋找,到時會不會更加混亂。邊說,還邊拿眼覷著她。


    她不是不明白她想說什麽,就像她亦很明白臨行前黎妍叫了自己到園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到最後隻歎了一聲……他為你,想了太多,做了太多,舍了太多。若說無緣,偏偏相見,若說有緣,時機又總不湊巧。他又是個極其沉默驕傲的人,隻一味等待,而你卻越走越遠,即便以後迴頭張望,即便他還站在原地,怕也看不到了吧。


    黎妍總是說一些讓人半懂不懂的話,有時卻很像讖語。


    此番的讖語是憂傷的,而她的心底卻難泛起一絲波瀾。她已經不是曾經那個易感傷懷的人了,那場浩劫……姑且把它算作浩劫吧,好像把她所有的血都流盡了,把她所有的熱都散去了,現在的她心髒還在跳動,唿吸還在繼續,也隻能勉強算個活物,今後也就盡量活著吧,好在有她……


    她逗弄著懷中熟睡的嬰孩。


    因為身子虛弱,在王府這段時間孩子一直由尋來的奶娘照料,如今養得是白白胖胖,煞是喜人。


    她給這孩子取了個名字叫雨兒,自是因為在雨天所得。孩子的小繈褓裏也沒有任何標誌身份的物件,竟也是個苦命的,不禁讓人更憐惜幾分。


    她在毫無感知的情況下失了一個孩子,卻又在毫無預料中得了一個,誰又能說這不是天意呢?而且這小家夥的眉眼越看越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呢。


    碧彤看著她的喜形於色,歎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道:“也不知一會要喂她吃什麽才好。”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程雪嫣也頓時犯了愁。


    “你知道哪有賣牛奶或者羊奶的?或者熬點米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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