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軍伍”這一勢力,其稱謂盤旋在餘缺的腦海當中,讓他的目光變換不定。


    “是極了,能夠和彼師徒一脈、世家一脈相互抗衡,並且隱隱能壓製兩者的勢力,也就隻有朝廷官府了!”


    餘缺在心間盤算:“並且我投身朝廷,雖然在師徒一脈、世家門閥看來,乃是淪為了鷹犬走狗,但當今的天下終歸還是香火一朝的天下,此乃是康莊大道也!”


    他心間蠢蠢欲動,幾乎是立刻就想要應下聲來,並求對方繼續指點,他應該往何處去投軍。


    不過餘缺按捺住了,因為他心間還有一個極大的疑惑,尚未理清。


    “敢問會首,天下間的師徒一脈、世家門閥一脈,既都被朝廷兵馬彈壓著。那黃山之上的雙方,為何會鬥到如此地步,以至於殃及晚輩……它們不是應該聯起手來,共同抗衡朝廷的兵馬嗎?”


    餘缺拱著手,補充道:“還是說,隻有黃山上的情況特殊,雙方才這般敵對?”


    老會首聞言,口中嘿嘿發笑:


    “好個共同抗衡朝廷兵馬,怎麽總感覺你這小子,反骨不小啊。”


    不過對方旋即輕歎一口氣:“你這問題問到點子上了,不過出發點卻錯了。原本各地的道宮中,之所以會劃分出師徒、世家兩脈,由來還是因為朝廷扶持的緣故。”


    老會首踱步解釋:


    “此間僅有你我二人,老夫也就不遮遮掩掩了。


    曆朝曆代,建立之初,必然都是得了各地的道宮或宗族為用,才能夠開朝立國,一統中土。


    否則的話,中土龐大,邪地頗多,便是仙人在世,其分身乏術間,也難以徹底彈壓天下間邪祟,建立起一方地上樂土。因此曆朝曆代,都必須和各地的勢力媾和,大肆分封道宮。”


    “唔、這就好似遠古年間,先民們曾篳路藍縷,分封諸侯一般。”對方摸了摸額頭,恍然般的舉例子,並說:


    “而我香火一朝,對此吸收了前朝亡國的教訓,自打開朝之初,就尤重科舉,並於各地的道宮中扶持起了師徒一脈,其意在就是讓兩脈相爭,而朝廷的兵馬從中調和,以穩定大局。


    正因此,世間所有的道宮仙城中,師徒一脈同世家一脈,兩者打從一開始就是老死不相忘,非隻是黃山如此。”


    言語到最後,對方不由的發出了尖細笑聲,顯得極為幸災樂禍:


    “這兩脈在近千年間,相互間的血海深仇可謂是數不勝數。哪怕靈氣將要複蘇了,它們也絕對聯不起手來。


    其實,你所聽聞的黃山上的情況,還已經算是好的了。外麵有些地方的情況更甚,連相互間捕殺天廟道種的情況,都不在少數,


    一旦真的靈氣複蘇,恐怕彼輩之間,會選擇先將對方殺個幹幹淨淨,然後再去爭奪靈氣複蘇的機緣。”


    餘缺聽完老會首的解釋,目光是一愣一愣。


    敢情師徒一脈和世家一脈之所以如此敵對,全都是因為朝廷這根攪屎棍在其中發威,這才使得雙方的隔閡這般深沉,一宮之內竟然分裂如斯。


    不過他細細一思,倒也發覺朝廷的這等做法,效果著實也好,否則的話,香火一朝絕不會維持近千年之久。


    當餘缺細細思忖時,那老會首在尖笑過後,忽然又歎息著說:


    “隻可惜,再好的法子,也敵不過歲月的更迭。


    老夫今日之所以敢這般赤裸裸的和你說道,便是因為朝廷早就江河日下,僅僅剩下一副虎架子了。百多年前,好險的才中興了一番……罷了罷了,內裏諸多,懶得多說,日後你自然會知曉。”


    對方盯著餘缺:“不過板蕩出英雄,越是江河日下,本朝也越是唯才是舉,或者說是病急亂投醫。


    有當今天師在世,你身在公門軍伍中,比起身在各地的道宮,境況雖然會殘酷些,但是軍伍之中少講天資,唯法力是舉,以軍功第一,極為合適你的出身和跟腳。


    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加入軍伍後,並非就此脫離了舉業,而是兩者得兼。


    將來你若是還想考取道宮,隻需要榜首有名、朝廷沒垮,哪怕兩脈都不待見你,他們也得捏著鼻子,先將你收入宮中後,再行分化、拉攏、打壓等手段。”


    聽見這話,餘缺的目光頓時一亮。


    要是他投軍之後,真的可以繼續考科舉,還能進入道宮中,去博取所謂的真傳弟子身份,那這點可就是正中他的下懷了。


    他還在心間暗想:“若是我估計的不差,一旦身在公門中,肯定也會有一套傳承體係,比如會首口中的‘軍功第一’,多半軍伍中人就是靠著軍功,來獲得各種的修行法門、修煉資糧。”


    霎時間,餘缺的心間更加的蠢蠢欲動,已然是徹底做下了投軍的決定。


    他當即朝著老會首,俯身大拜:


    “多謝會首,指點迷津!”


    老會首擺了擺手,讓他不要這般見外,並且口中嘀咕:


    “咱家雖然老早就出宮養老了,但也有一顆拳拳報國之心,隻不過人懶了點,不願插手太多的蠅營狗苟之事。今日能將你舉薦進入宮中,倒還算是做了件實事,替朝廷撿了一漏。


    並且你這家夥,畢竟是黃小子唯一的徒弟,看在他常年孝敬的份上,咱家也得保住你啊。”


    “會首抬愛了。”餘缺聞言,不敢自矜,再三的拜謝。


    但投軍的決定做出後,他沉吟一番,卻並沒有立刻和此人商量具體的事由。


    因為見老會首這般的知曉天下形勢、明了山上紛爭,他心間便又有另外一個疑惑,想要找對方解惑一番。


    餘缺微眯眼睛,組織了一下言語。


    當即的,他半真半假的就將“道門兵人”一事給透露了一番。當然了,受限於當日所立下的誓言,餘缺並沒有直接將“兵人”二字說出,而是遮遮掩掩的。


    他所主要問的疑惑,則是在於師徒一脈既然和世家門閥如此相爭,為何又非要逼害似他這般“身家清白”、“根正苗紅”的天廟道種,其完全屬於是自掘根基啊。


    “莫非當今之年,能開天廟者極多,所以黃山師徒一脈不缺人?”餘缺出聲。


    老會首聽見這話,臉上則是立刻就露出了冷笑。


    此人似乎早就對“道門兵人”一事所知不少,被餘缺稍微一點,他就明白餘缺在說個啥。


    老會首麵露譏諷,道:


    “多乎哉?不多矣。”


    對方頓了頓,眼中滿是深意的道:


    “餘缺你且記下,越是接近靈氣複蘇,爾等越是年輕、越是天才,那麽給這群老家夥的壓力,可就越大。


    似老夫這等老骨頭,是完全沒指望個能活到靈氣真複蘇的,所以無甚算計。但是那群隻差半步,即可突破元神的家夥們,你真當他們不會不顧一切的續命嗎?


    非也非也,哪怕是弄得天怒人怨、人神共憤,他們也必然要苟活至靈氣複蘇。爭奪長生之機。”


    老會首冷笑:


    “如果不給你們提前上一上馬嚼子,一旦等你們長起來了。不說競爭資糧與否,他們到時候指不定就會被你們這群後人,以‘殘害生靈’為借口,絕了他們的續命之法,或是直接斬了他們。


    特別是那師徒一脈。


    世家一脈的前後輩間,好歹都是血親,相互間存在點溫情。但是師徒一脈本來是毫無瓜葛,全靠傳承在維係,如今在自身的長生之機麵前,這點傳承關係又算個屁兒。”


    老會首嗤之以鼻了一番,緊接著又冷冷道:


    “況且彼世家一脈,其今日之所以大力栽樹。你又焉知他們,不是為了自己而栽?要知道,他們可都是血脈相連的摯愛親朋啊。”


    餘缺聞言,目露恍然,腦中的思緒一時翻滾不定。


    若是這般,就全都說得通了!


    山上的那群老家夥們,他們個個都已經瀕臨長生,隻差半步即可修成元神。


    因此哪怕天壽將近,他們也絕對不會坐視靈氣複蘇,僅能為後人鋪路。


    而不願自個淪為舊時代的殘渣,那麽兩脈的高人不僅要相互間爭奪靈氣複蘇時的機緣,更要在未來和自己一脈中道種、真傳們,爭奪長生之機。


    不說旁人了,如果設身處地的換位思考,便是餘缺,也難保自己不會去苛待後人。


    特別是餘缺還記得,他如今之所以能夠開得天廟,其有很大的因素,可就是多虧了伏家老祖的福!


    就連他一個小小的仙童,都能從血脈族人的身上獲得如此大的助力,那更別說那群瀕臨長生的仙家們了。彼輩肯定有更多的法子,可以利用同族血親。


    “指不定,縣考中的那位冷壇遊師,其來曆就和山上的士族老家夥們脫不了幹係。”餘缺在心間暗自腹誹。


    靜室中,他讓自己的思緒好生翻湧了一番,方才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


    到此為止,餘缺算是徹底的明悟,知曉了為何自己上山,會被卷入兩脈的風波、蠅營狗苟當中。


    他也更是清楚,此生若是真想博得一個長生,其將來的對手,將不僅僅是和他處於同一時代的天廟道種們,更會是那些藏在天廟道種身後的一群老家夥們。


    或者說,所有能活至靈氣複蘇之人,相互間都注定了會是對手!


    畢竟哪怕是上古年間,靈氣濃鬱、資糧無數時,修行中人為了成仙,也都是你爭我奪、互不相讓,更別說當今的年景,靈氣枯竭、資糧著實有限。


    餘缺心中通透,他再次恭敬的朝著老會首作揖:


    “會首今日之言,缺不勝感激,沒齒難忘。”


    “哈哈哈!好說好說。”老會首則是再次擺手。


    對方受了餘缺的大禮,麵上忽然又露出沉思之色,口中嘀咕:


    “你這家夥看上去,倒也是個懂禮節、知恩圖報的小子。既然看在黃歸山的麵子上,老夫已經與你說了這多,不若再給你點好處……”


    聽見對方這話,餘缺心中一動,暗暗生出一股期待。


    要知道,老會首可是和第七學正處在同一層次的仙家,還隱隱壓對方一頭,又是個煉度師。


    此等仙家人物,隨便從手指縫裏麵漏點出來,恐怕都夠餘缺現在吃個盆滿缽滿了。


    不過老會首待在餘缺的跟前,其臉上卻又露出了百般糾結和舍不得的表情。


    對方下了床榻,踱步走在房中,摸摸這裏、摸摸那裏:


    “不行不行,這方硯台可是跟了老夫十幾年了,有感情了。”


    “不可不可,這凳子還是老夫親手拚裝起來的,也有年頭了。”


    “這拂塵……”


    餘缺瞪眼看著,眼中頓時有幾分怪異。因為他仔細瞧了瞧對方所說的硯台、桌凳、拂塵等物,發現雖然都帶點靈蘊,但看上去也並非是神物啊。


    老會首的臉上掛著又摳門、又糾結的表情,也不肯改口直接送錢。


    忽然,他望見了被其夫人留在當中的學正家神,目中頓時一亮。


    老會首當即走到了那團黑氣跟前,將此物托舉在手中,掂量掂量後,他輕咳一聲,從容不迫的對餘缺道:


    “解鈴還須係鈴人,雖然老夫身家窘迫,但是那第七學正,身為一地縣學之頭,可謂是富得流油、堆金積玉。


    你說說,有什麽十分想要的沒,老夫替你去敲他一波。若是沒有,到時候老夫就盡量往高了提,用這東西給你多搞點錢迴來。”


    餘缺明白了,老會首這是舍不得自己掏錢,便將主意打到了第七學正身上。


    確如餘缺所想,老會首為免和縣學徹底的撕破臉皮,不想壞了本地規矩,這團家神必須得還迴去。既然如此,其也正好順水推舟一番,用來給餘缺做個人情。


    並且有餘缺作為借口,老會首還能將第七學正敲詐得更狠一些。反倒是他要是隻自個去敲竹杠,有可能就會落人口舌,甚至白白送迴,一文錢都討不到。


    靜室中,餘缺聞言後,頓時目光炯炯,喜不自勝。


    他緊盯著那團黑氣,脫口就道:


    “迴前輩,晚輩確有一物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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