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竹道長走到了餘缺的房門跟前,其麵上卻是再露出遲疑之色。


    事到臨頭,此人依舊糾結不已:“若是上人得知了我這行為,是否又會拿我來出氣?”


    當枯竹道長正在猶豫之時,待在房中的餘缺,卻是微皺眉頭,睜開眼,朝著房門所在看了過來。


    房中寂靜,因此內外的一丁點兒聲音,也容易被聽見。


    而枯竹道長隻是惴惴不安的前來,並非是前來做賊的,因此對方的腳步聲並沒有用法術進行收斂,自然就傳入了餘缺的耳中。


    “我眼下身處在考評院當中,此地應當不至於有賊……”


    心間一動,餘缺收起打坐的姿勢,悄悄溜到了門窗邊上,覷著眼的朝著外麵打量。


    當瞧見是枯竹道長在其房門跟前,徘徊來、徘徊去時,餘缺微鬆了一口氣,暗道:“好歹不是歹人。”


    但是他並沒有立刻就開門,而是站在屋內,將那枯竹道長那百般糾結的神色收入了眼中,心間頗有思量。


    又是等待了許久,餘缺見此人還沒有敲門,也沒有離去,他麵露怪異之色,索性輕咳一聲,自行將房門拉開。


    正在客房外的枯竹道長陡然受驚,一臉驚奇的望向餘缺。


    餘缺向著此人一拱手,無奈的出聲:“道長深夜來此,徘徊許久,何不進來一坐?”


    見自己早就被餘缺發現了,枯竹道長的臉上露出悻悻之色,頗有幾分想要掩麵而逃的衝動。


    但是他此番前來,所為的乃是要事,其人唿出一口氣,點頭:“可。”


    隨即的,餘缺便邀請此人進房一坐,並取出了客房當中的茶具,沏上兩杯白水。


    而枯竹道長一入客房,則是左走走、右瞅瞅,最終一咬牙的,從袖子當中掏出了一張淡金色的符咒。


    其人口中默念咒語,將符咒啪的點燃,頓時化作一縷黃煙,將兩人包圍在了中央。


    霎時間,餘缺便感覺耳中無比安靜,僅僅剩下兩人的唿吸聲可以聽見。


    枯竹道長立刻解釋:“此乃六品惑聲咒,即便是罡神仙家,也休想在無甚動靜的情況下,竊聽我等的談話。”


    餘缺見狀,眉頭緊皺,臉色也是嚴肅起來,知曉此人今夜前來,肯定是有大事要說。


    但饒是他心裏有所準備,當枯竹道長將考評院上人的態度透露而出時,餘缺依舊是麵色變幻不定,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而枯竹道長講出了這番話後,其人的心神則是不再糾結,頓時輕鬆了許多,還能捏起茶杯,呷上一口白水。


    餘缺忍不住的開口:


    “道長此言,當真?”


    枯竹道長點頭。


    這下子,餘缺徹底的坐不住了,他猛地從蒲團上起身,踱步在客房當中,口中道:


    “這、這也未太過荒唐!


    晚輩隻不過想要下山,在山下的縣學中備考,以待三年之後的中舉。為何山中的上人還不準許了?”


    他自語了一番,目光陰沉又棘手的看向那枯竹道長。


    餘缺朝著此人長長作揖:


    “多謝道長今夜直言。晚輩鬥膽,還想請問道長,院中上人此舉究竟是為甚,是否另有緣由?”


    枯竹道長遲疑的望著餘缺,開口:“確實有所緣由,但是此等緣由,尚且屬於機密,便是老道我,也是才聽說不久,不便透露。”


    餘缺瞬間就懂了,他當即指天立誓:“今日之言,缺絕不會對外透露半句,如有違背,天雷擊我、地火燒我。”


    其一口發下了重誓。


    雖然誓言隻是在空口說話,此世也並沒有什麽神明,真的會因為違背誓言種種,而打殺違誓之人。


    但餘缺身為仙家,其言行舉止,皆會對自家的心神有一定影響。


    因此但凡是誌在長生的仙家,都不會輕易的賭咒立誓,否則便是在拿自家的仙途開玩笑,一個搞不好,有朝一日在修煉時就會因為心性不定,真應了誓言。


    而恰好的,餘缺乃是一個開了天廟的道種,其還想要競爭真傳,妥妥的就是一個以長生為目標的仙家。


    旁人發誓,枯竹不怎麽會信,但是餘缺開口,此人頓時放鬆了幾分。


    對方麵色糾結一番後,暗想:“根據上人透露給我時的態度,兵人一事,壓根也隱瞞不了多久。即便此子不顧仙途,對外透露了,也不一定會找到我頭上來。”


    心神一定,枯竹道人再三的歎氣:“罷了罷了,本道既然都已經來了你房中,便為你解釋清楚。省得你以為,本道是在故意誆騙你。”


    當即的,此人就將自己所知曉的“道門兵人”一事,盡數的說給了餘缺聽。


    而聽完了這番話,餘缺的麵色卻並沒有露出恍然之色,而是更用荒唐般的眼神,直勾勾的盯著枯竹道長。


    他忍不住開口:


    “這勞什子兵人之計,就算真個關乎靈氣複蘇的大事,其又何必非要阻礙我等仙途,連真傳也不讓我等考了!?


    荒唐,簡直荒唐!”


    枯竹道長聞言,他閉口不言,眼觀鼻鼻觀心,但也是微微的點了點下巴,對餘缺口中的“荒唐”一詞表示讚同。


    說實話的,此人也對院中上人所講的“道門兵人”之計,感覺莫名其妙。


    枯竹道長暗暗想著:“何必非要為了去抑製世家子弟,而就先欺壓自家這邊的道種……此舉要麽不智,要麽另有企圖!”


    其目光閃爍不已。


    而這點不理解,也正是他今夜膽敢前來,向餘缺全盤托出的又一大緣故。


    餘缺看著枯竹道長的模樣,其心間有再多的不理解,可瞧見了對方的神態,餘缺心神也是猛沉,意識到對方可能真的沒有騙自己。


    而且“兵人”這等謀算,若是真個存在,其今後也必定會浮出水麵。


    因此對方犯不著故意騙他,除非這老道也被誆騙了。


    餘缺心存警惕,他深唿吸一口,終於緩緩出聲:


    “事關此等大計,不知枯竹道長今日前來密告餘缺,所為又是什麽?道長但說無妨,隻要餘缺能做到,必定會有所迴報。”


    誰知枯竹道長聽見,連忙擺手,說:


    “不求迴報、不求迴報!”


    這老道苦著一張臉,眉頭皺巴巴的道:“老道今日向你交代這些,隻是希望你能明白,某也不過是考評院中的一嘍囉。


    此事皆是上意,非是我之意。”


    對方朝著餘缺一禮:“冤有頭,債有主。近來若是有所得罪了餘道友,還請道友看在某今日的份上,寬宏大量,不計前嫌。”


    餘缺麵色怔怔,他沒有想到自己之前對枯竹道長所說的那句“何苦”二字,竟然能起到這般大的作用。


    這老道為了不被他記恨,幹脆就通風報信了!


    沉默良久,餘缺起身,朝著此人一禮:“迴道長,道長今日之恩,必當銘記。”


    隨即,他又抬起頭,頓了頓問:


    “不過敢問道長,您此番提醒了我,就不怕惡了院中的上人?以及鬥膽再問,您可有讓晚輩下山的法子?”


    送人送到西,餘缺幹脆詢問起對方下山的法子,一並試探一下,此人是否隻是想要將他誆騙出山,另有算計。


    枯竹道長聞言,則是啪的拊掌一拍:


    “餘道友說到點子上了。某今夜前來,其實也是想要讓道友救我一救。”


    對方直接指著窗外,道:“距離考評放出,至少還有三日,這三日間,道友可以自行離山。如此一來,你不在山中,自可躲過被拘禁在山上的結果,而我又不至於非得再找你麻煩,落個辦事不利的下場。”


    餘缺聽見這話,眼神變換。


    那枯竹道長則是還在自顧自的快聲道:


    “上山不易,但是下山的路線不少,且最近又不是什麽不太平的日子。你自行選時間,自行選路線,千萬不要問某,問了也是白問。


    離山的日子,也千萬趕在考評成績出來之前,否則你更難下去,老夫的掛落也要吃大了。”


    這番話說完,枯竹道長便緊閉眼睛,一副不想再被牽扯進去半點的模樣。


    對方這舉止,反倒是讓惴惴不安的餘缺輕笑,感到了幾絲安心和滑稽。


    “沒想到,此人竟然是來勸我開逃的。的確,我若是趕在其動手之前,便自行逃下山了,隻要今日的密謀不泄露,此人所擔的罪責就少了許多。”


    餘缺心間思量著,“此人讓我自行安排路線和時間,不僅減少了此人插手的嫌疑,也能減少我對他的懷疑。”


    思來想去,他發現不管是對於苦竹老道,還是對於自個,確實就是他趕在對方動手之前,先一步自行逃出山去,乃是最好的解決法子了!


    如此一來,餘缺就免掉了和彼輩直接發生衝突的機會,至於其餘的種種,則是可以等到下山後,在縣學中再好生的盤算。


    長吐一口氣,餘缺向著枯竹道長再三的見禮:


    “多謝道長,仗義執言!”


    見餘缺沒有再發問,那枯竹道長猛地就睜開眼睛,並且屁股像是被紮到了一般,連忙從蒲團上起身,揮動著袖子,驅散四周的黃煙。


    “甚好甚好,某看你這態度,應當是徹底明白了。既然如此,竹某就不再叨擾了。”


    話說完,枯竹道長又像是燙腳一般,自行就朝著門外走去,其讓餘缺連留客的動作都來不及做,對方便已經開門跨出。


    站在客房門前,枯竹道長又收斂著表情,隨即擺出了一副恨鐵不成鋼般的神態,冷哼一聲,拂袖就快步離去了。


    雖然四下無人,但是很明顯,這人是為了遮掩耳目,故意擺出了同餘缺不歡而散的模樣。


    餘缺站在屋中,覷眼看著對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怔了幾息,也就心間輕歎,配合的做出猛地將房門給摔上的動作,發出了不小的哐當聲。


    等返迴房中的桌幾跟前,餘缺的麵色則是再次變換,陰沉無比。


    了解到了“師徒一脈”的跋扈嘴臉,他心間對於這一派的原有好感,頓時就蕩然無存。


    餘缺當時在心間大罵:


    “好一群蠹蟲……彼黃山師徒一脈,究竟和那些高高在上的跋扈世家之流,何異!”


    但是大罵完了之後,餘缺心間的抑鬱之感並未消去,反而眉頭緊緊皺起。


    他抬起頭,緊盯著窗外黑魆魆的夜色,心間喃喃:


    “上山而困,下山而安。


    但我又該如何才能私自下山,且在抵達縣城之前不被捉迴來,路上也不至於遭了危險?”


    其腦中思緒翻滾,一個又一個念頭湧起。


    但他想了一番,並無一個安穩可行的法子。


    隻要他是孤身一人下山,就免不了是在犯險。


    以及剛才那枯竹道長表現的再好,但也難保此人不會是在故意激將他,想要將他誘騙下山,然後趁機另尋不軌。


    餘缺如此苦思冥想著,一直想了大半夜。


    其間他還將主意打在了隔壁客房的謝家女身上,想著能否從此女身上入手,從對方手中借力一番。


    但是直到窗外微微亮,他依舊是沒能想出個十全之策。


    餘缺抬起頭,怔怔的看著窗外。


    他最終隻得長吐一氣,思忖著自己還有三日的功夫來做準備。


    “罷了罷了,且先以不動應萬變,有機會找山上的人等暗中打聽一番,再說。”他在心間盤算著。


    接下來的兩日。


    餘缺改變了閉門不出的態度,而是從容不迫的在考評院中行走,逛來逛去。


    隻是令他心神發沉的是,果如上山時,那枯竹道長所交代的。


    道宮嚴禁旁人過多的和他們接觸,以至於餘缺想要找人搭話,都找不到。


    而那枯竹道長,這兩日則是又有意的避著餘缺。


    如此情況下,餘缺相當於是白白的浪費了兩日。


    他對黃山道宮中的地形門戶種種,依舊是兩眼一抹黑,手中也沒能弄到紙鶴一類的飛行符咒。


    當他快要按捺不住,打算主動去找枯竹道長打秋風時,意外出現了。


    這一日。


    餘缺抓住機會,再次往人多的地方晃蕩而去,特別是考評院中的飯堂所在。


    中午時分,當他趕往用飯時,其不經意間的在飯堂的人群一瞥,竟然瞥見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對方也若有所察,頓時抬眼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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