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竹道長默然良久,他再三的朝著餘缺邀請:


    “難得來一次山上,若是不好好逛逛,就此下山,未免太過於可惜了。不如還是隨本道一起,在附近走走?”


    餘缺也是再次迴:“無妨。今日留點遺憾,挺好的,能激勵弟子將來定要考入山中!”


    枯竹道長脫口就道:


    “何須來年,餘缺,隻需要你應一下,我黃山道宮便會收你為內門弟子,此乃捷徑也,是許多人都夢寐以求,但求之不得的好機會。”


    此人苦口婆心般的道:“一入山上,我枯竹無法保證,但是上頭自然有人能夠保證,即便你還隻是九品境界,但也能享受到內門弟子的待遇。


    這樣一來,你即便是寒門出身,但是在修行資糧方麵,並不會差那些世家子弟多少。


    真要是下山了,剛才那謝家女娃,她即便是在山下,也自然會有人照料、供養,但是你能有什麽?”


    對方這些話說的十分在理,但是餘缺不為所動,並且笑吟吟的看著對方,問了一句:


    “那麽敢問枯竹道長,特招入宮後,還能夠參加三年之後的科舉、還能成為真傳弟子嗎?”


    霎時間,枯竹道長口中的千般言語,頓時就噎在了嗓子裏麵。


    梗了好一會兒,此人方才吐聲:“原來你所在意的是這點啊。”


    對方目光閃爍:“就算是參加了科舉,又並不一定能夠成為真傳弟子。你雖然已經開辟了天廟,但是你有所不知,世間靈氣即將複蘇,天廟道種雖然少見,但是已經不甚罕見。


    將來同你競爭真傳身份的,統統都是彼輩。你若是下山了,山下的環境沒有山下好,幾乎是無有機會的。”


    餘缺聽見這話,他沒有在意枯竹道長的態度如何,而是敏銳的捕捉到了其中的一詞。


    其口中咀嚼:“靈氣複蘇?!道長,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一詞匯,餘缺隱隱感覺自己是第一次聽聞,頗是感覺詫異,但是又像是在何處聽說過似的。


    枯竹道長麵色頓時一怔,他輕咳一聲,沒有解釋,而隻是說:


    “此乃山中秘事,非是常人所能得知。你如今連道宮弟子都不是,本道更是不可分享於你了。不過此事幹係著實重大,你若是十分想要知道,隻要你答應留在山上,本道便可提前為你講解一二。”


    此人不甚說漏了點嘴。


    雖然“靈氣複蘇”一事也不是什麽大事,在山上幾乎是人盡皆知了,也就山下之人還被隱瞞著。但是枯竹還是謹慎的閉嘴,並用此來誘惑餘缺。


    麵對此誘惑,餘缺沉吟了半晌。


    直覺告訴他,“靈氣複蘇”一事裏麵,肯定大有文章。


    餘缺心間好奇倍增,但是這並不足以打亂他的計劃,他思索過後,還是拱手,肯定的迴答道:


    “到時候考評結束,還是再麻煩枯竹道長一番,送晚輩下山吧。”


    枯竹道長又要說什麽,但是餘缺卻搶先開口,話聲沉穩的道:


    “實不相瞞,晚輩在上山之前,就知曉了山上可能會有人要留晚輩在山上,以絕了晚輩競爭真傳的機會。但是晚輩一直以為,會被世家中人所妨礙。


    道長現在若是強留我,莫非您就是世家中人,意欲替某位世家之子鋪路?若真是如此,道長您這是何苦。”


    他的話講完,便定睛的看著對方。


    枯竹道長被緊盯著,其麵上一時間啞然失笑。他沒有料到自己居然會被認為在替世家眾人辦事。


    不過枯竹的心神也是凜然。


    並且此人的思緒不由的一飄,暗想到:“宮中如此蠻橫行事,其行為舉止的確又和世家中人何異?”


    以及餘缺口中的“何苦”二字,令枯竹道長猛地想到:


    “嘶,此子乃是天廟道種。即便是靈氣即將複蘇,世間人才輩出,但他也不是一般人物。並且如今他都已經識破了端倪,懷疑我是要阻攔他的道途……我又何苦非要得罪此子,招惹一尊大敵?”


    此人的麵色變化不已。


    待在考評院這些年,枯竹道長所得罪的弟子其實海了去了,但是真正涉及阻道之仇的,卻是少之又少。因此下意識的,枯竹道長心間便升起了退讓之意。


    隻是留餘缺在山上,乃是院中上人所發的法令,枯竹道長又不敢違背。


    正當此人糾結時,餘缺敏銳的察覺到了此人的為難。


    他便主動開口,沉聲道:


    “枯竹道長,若是留晚輩在山上,並非是您的意思,而是另有存在。您何不直接將晚輩的態度轉達,讓晚輩直接和那人商量?”


    這話讓枯竹道長眉毛微挑,他心間也暗暗鬆了口氣:“眼下此子狡猾,並非尋常話術可以糊弄過去。此事又是上人交代的,我直接拒絕與否,也不一定能夠符合上人的意思。


    不若直接去請示上人,讓這倆人自行協商!”


    於是枯竹道長及時的停嘴,他擋在餘缺身前的身影,忽然間就讓開,並且伸手朝著餘缺一邀請:


    “既然不想逛一逛,那便不逛了。餘同學,這邊請。”


    “善!”餘缺見枯竹道長鬆口了,他麵上輕鬆,當即迴禮:


    “多謝枯竹道長成全。”


    沒有了爭執,兩人往考評院的深處走去,氣氛尚可。一路上,枯竹還時不時的指著院中的布置,替餘缺介紹一番。


    不多時。


    兩人來到考評院的客房所在,其修築在山陽之處,飛簷鬥拱,迴廊遍地,一層一層的,看上去精致而秀氣,時不時還有猿猴之屬從林間藤蔓攀援而過,發出唿嘯聲。


    有枯竹道長的領路,看守客房的道人並未為難什麽,很快就將一間上好素雅的客房,安置給了餘缺。


    房中空間不大,隻有一桌一幾、一爐一蒲團。


    但是內裏清幽無比,還布置有聚攏香火的陣法,爐中所燃的熏香,更帶有養神護神的作用,效果比餘缺當初入道凝結陰神時,所用的香燭還要上等!


    餘缺推門來此,隻是一個吐納,就頓覺疲倦的精神輕鬆了許多,令人幾乎是立刻就想盤膝坐下,在此打坐歇息。


    枯竹道長笑吟吟的道:“如何,這房怎樣?若是可以,本道就帶你去交接一番。”


    “就這間了。”餘缺恭敬拱手。


    對方一路上,雖然仍舊是“賊心不死”,想以山上的各般好處來誘惑他,但是此人並未再強求。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餘缺自然就保持著對於此人的客氣。


    枯竹道長點頭,當即就領著餘缺去正式交接客房。


    半道上,兩人還碰見了謝晴潔,此女所入住的客房和餘缺的處在同一層,僅僅相隔了三個房間。


    一番雜事做完後,餘缺禮送枯竹道長出門,便自行進入客房中,關門合窗。


    他環顧著左右,雖然心間依舊警惕,但隻是思慮了一會兒,便強行放下雜念,盤膝坐在床榻間,開始了自己日常的打坐修行。


    每逢大事有靜氣。即便枯竹等人用強,非要留他在山上,他該修煉的還是得修煉,不可荒廢。


    與此同時。


    另外一邊,枯竹道長在力勸餘缺別下山的想法落空後,他當即就小步快走,溜到了煉丹上人的宮殿之前,並且耐心的等候起來。


    此人幹杵著,等到宮殿中又飄出了一股濃鬱的藥香之時,方才小心翼翼的叩門,並且請大殿中的鬼神們,幫忙請示一番內裏的上人。


    好在那煉丹上人今日的手氣不錯,很是煉出了幾爐子丹藥,其興致尚可,即便是突然之間有人前來打擾,語氣依舊歡喜隨和:


    “是小枯竹啊,今日前來拜訪本道,可是因為山下來的那個寒門天廟?”


    “上人火眼,晚輩深感佩服。”


    枯竹道長先是奉承了一句,然後便將餘缺煉心三日,以及餘缺早就知曉了真傳弟子的一事,其態度明確,並不願意留在山上的情況,說給了煉丹上人。


    煉丹上人細細聽聞,一時間並未說話,令宮殿當中的氣氛安靜了幾息。


    啪啪的,此人忽然就拊掌輕笑,頭也不抬的開口:


    “好個有誌氣的小子,不僅知道真傳弟子的消息,而且看上去,就是盯上三年之後的中舉!”


    輕笑著言語幾句,此人卻又譏笑著道:“不過此人究竟哪裏來的自信,竟然認為自己三年後,一定可以成為真傳?好個毛頭小子,不自量力,不識好人心!”


    說話的這名煉丹上師,明明其單看外表比餘缺都還要年輕,但是卻在老氣橫秋的大罵餘缺是個毛頭小子。


    而麵容蒼老的枯竹道長,則是隻默默的候在宮殿外圍,等候著對方的吩咐。


    忽然,啪哢一聲,那煉丹上人身前的火爐微晃,內裏發出了鞭炮般的啪啪聲。


    這動靜令那煉丹上人立刻就迴過神來,趕緊的看管自家丹爐。


    對於餘缺的事情,對方則是擺了擺手,不耐煩的道:


    “不管此子究竟是何想法,將他留在山上,好生培養,乃是我師徒一脈大計之一,不可荒廢。


    無論你用什麽法子,都得想辦法的將他逼上黃山來!”


    這樣一句話進入枯竹道長的耳朵裏麵,令其麵色愕然。


    枯竹道長還是第一次聽見,有大仙家會這般直白的行事,逼也要把人逼上山來!


    但是“可以用點手段”的吩咐,已經不是對方第一次說了。枯竹道長不敢再提意見,他僅僅是麵色為難,低聲的朝著那煉丹上人拱手:


    “晚輩愚笨,還請上人示下,如何能將那餘家子強留在山上?”


    煉丹上人笑吟吟的看了枯竹道長一眼:“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枯竹道長一時無言。


    但這上人也懶得理會了,其直接吩咐:“留其上山,最終目的還是令他不可脫離我師徒一脈,並且絕了此子在世家一脈的門路。


    因此這強留的法子,你自然可以從世家那邊下手。正好,今日考評院中,不正好也有一世家女住進來了麽,你且看著辦……事成之後,本道必有重賞!”


    可是聽見這話,枯竹道長的麵色更急,他即刻就要出聲。


    “休得聒噪。”


    但是他卻被那上人嗬斥,對方一揮袖袍,就將他的口齒暫時封禁了,並且轟出了門外。


    枯竹道長身形猛地倒退,等站在了大殿之外,身子剛剛站穩,就又聽一道冷哼聲從大殿當中傳出:


    “若是什麽事情,都要讓本道替你考慮,那本道還要你來考評院作甚!?”


    枯竹道長看著緊閉的殿門,麵上當即露出了苦笑之色。


    霎時間,他在心間哀歎不已,頗為糾結,並且終究是忍不住的暗罵:


    “老東西!你不出麵,為何非要當我出麵去當這個惡人,還想讓我一並把謝家也得罪了!?


    真是不當人子也!”


    但是他隻敢在大殿的門口驅巡著,踱步走了幾下,然後就低著頭,灰溜溜般的離開了此地。


    沒辦法,誰讓人家法力強、境界高,而他隻不過是個宮中的小小執事,是個替對方跑腿打雜的嘍囉。


    即便黃山宮中自有規矩在,對方即便貴為上人,也不至於直接傷他殺他,但若是明晃晃的惡了此人,他枯竹從今往後,絕對是吃不了兜著走。


    等到離開大殿後,枯竹道長沒有迴屋,而是兜兜轉轉間,來到一地,再次徘徊在了考評院客房的附近。


    他屢屢看想客房寮中的兩間屋子,麵色遲疑不已。


    忽然,此人想起了自己在留餘缺時,餘缺讓他直接去找背後的上人商量。


    既然現在他左右為難,何不直接就將上人的話,半真半假的交代給了餘缺,嚇唬嚇唬此子?


    若是此子之前隻是色厲內荏,被嚇唬住了,那他便再次好言好語的安撫一番,將之留在山上。若是此子仍舊倔強,幹脆便讓此子自行決斷,給個機會讓其夜奔出山!


    如此一來,他枯竹再是辦事不利,但也總比得罪死了任何一方要好。


    心間思量幾番,枯竹道長見著實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便一咬牙,埋頭朝著餘缺的客房所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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