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子虛呆呆地看向鏡中眼眶赤紅的狐臉麵具,由著錢老燒紅了兩塊鐵片,將因子虛亂蓬蓬的頭髮拉得直絡絡的,乖順地垂到胸前,襯得玉白的頸子更加瑩潤,發端還溫熱著,灼人。


    「倒還是風韻猶存。」錢老滿意地扔了手上燒紅的鐵片,將他扔到晾涼的酒水裏,劈啪響,還冒著白汽。


    他挑眉不太正經地笑了一聲,佝僂的背部笑得更彎了一點,就像……因子虛不道德地想:就像笑成了一顆球。


    半裁葉急急地沖了進來,脫了衣服在門外把雪抖幹淨了,扯著因子虛:「我的乖乖,你好了沒有?該出發了。」


    因子虛一撩衣擺,在錢老的監督下燒了三柱香,恭恭敬敬九跪九拜,他直起身來拿了錢老手上的兩個聖杯高高一拋,空中劃過兩道圓潤的軌跡,聖杯落地時,正是一正一反,因子虛披了錢老備好的紅色外褂,抬了腿:「出發了。」


    巷子口的祭車已經候著,憨厚的老牛連成一排,牛耳上繫著一團紅艷的繡球,兩邊拿鑼鈴鼓的人早就準備好,稻草編的雄獅下麵是兩個裸著上半身的漢子,遊行的姑娘穿著不同樣式的喜慶紅衣裳。


    因子虛一腳蹬了階梯,輕盈的把自己丟上祭車,鑼鼓和吶喊的聲音淹沒了他的腦海,帶著香花,舞者和祝福的祭車終於緩緩啟航。


    涼都一年有四個時節要遊神跳悅神舞,但是約定成俗,除夕這天的遊神最為盛大,大街小巷鬧聲不斷,從城西出發的隊伍一直不停,每家每戶的門前都會路過,最後出城,遊神的隊伍依次跳過火盆,寓意著「神歸家」。


    每個時辰要走到哪裏都有提前的約定。


    因子虛朝半裁葉使了一個眼色,吊在歪脖子樹梢上的黑色人影開始朝著許氏的祖墳飛奔而去。


    終於準備完畢,因子虛抖了抖袖子,腰肢像後一歪,矯捷的腿用力一蹬,在不大的祭車上恍如錦鴻,寬鬆又沉重的紅色衣料將他的身子骨頭撐得寬厚,雪落到他肩上消融,遠遠望去竟真的有了神明那樣莊嚴的架勢。


    遊人不停地往祭車上投擲瓜果,他在萬家的祝福中沐浴著遲來的溫暖。


    鼓點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促,像盛夏的大雨迅猛地砸到地上,因子虛的力道越來越重,情感的宣洩到了頂峰,他衣袂翩飛,這舞蹈的動作如癡如狂,灑脫豪氣。


    跳一會而已,跳得再好也不過如此,要難的是不眠不休,從晨光微醺跳到霞光漫天,跳到長燈永明的夜晚,因子虛好像把什麽都忘記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動作。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為什麽錢老相信神明。


    有個說法,遊神就是請神上身,被神上身的悅神者一舉一動都不是自己的,而是神明的。


    就像因子虛現在這樣,好像控製不住自己一樣不知疲倦般行動著。


    不知不覺,已經入夜,大街小巷反而更加熱鬧,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人潮湧動,城中河道是一艘又一艘掛著紅燈籠的尖角灰蓬船,因子虛好像立於眾生之間,所有人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所有人都在向自己祈求風調雨順。


    可他到底不是神明,他隻是一個狐假虎威的戲子罷了。


    背負著所有人的願望,最後一事無成地離開,就和以前一樣。


    敵對許沉今的人死了,攀附許沉今的人也死了,許沉今一心扶持的太子自刎了……


    都死光了,天地之間就隻剩下因子虛這個可悲的虛假神明。


    因子虛留目望去,人頭攢動,他當過街老鼠當慣了,習慣觀察周圍的風吹草動,眼睛耳朵一頂一的靈,再加上權持季這個人身高腿長,在人群中簡直就是鶴立雞群,因子虛看到權持季的那一秒,心裏就在叫囂著大事不妙了。


    他挑了挑眉毛,心道:權持季這廝竟然真的來了。


    權持季一身繡著繁密花紋的玄色長衫,外罩起花八團倭鍛的料子裁的羅緞,身側還有掛著那柄沉甸甸的大刀,幸好包裹嚴實。頭髮慵懶的用一根玉著胡亂一束,身上的肅殺之氣淡了三分。


    再加上權持季手邊牽著的莊琔琔,竟然顯得權持季溫文爾雅和藹可親了起來。


    因子虛皺了皺眉,心裏唏噓道:「原來人靠衣裝馬靠鞍是真的,要是權持平素也能像今天一樣裝得這麽明媚陽光,因子虛這不至於一見到他心裏就發虛。


    遊神的隊伍就要出城,滿眼的火紅孔明燈熒熒。


    權持季把手中的花燈送到莊琔琔懷裏,順便伸出一隻手,手上是一塊紅布包著的白玉:「喏,壓歲錢。」


    話音剛落,重重的打更聲敲響,月已高懸,漫天的孔明燈在同時緩緩地升天。


    又是新的一年了。


    人海在一瞬間就沸騰了起來,鬧哄哄的,喜慶的,熟悉的。


    權持季忍不住低頭,嘴唇輕輕抿了一下,這才壓住了情不自禁從喉嚨裏吐出來的一聲——「書生。」


    這一夜和那時一模一樣,恍惚間權持季覺得書生還在自己身邊,正在用那雙深情款款的桃花眼注視著他,還會挽著權持季的手,慢悠悠的在滿是爆竹紙屑的長街上看人來人往,會笑出明媚可愛的小小虎牙,然後眯眼喊他——「凸碧」。


    萬眾矚目中,因子虛手中的花球順著他的臂彎滑到他的肩頭,衣褶厚疊成一團,花球在這纖細的肩臂上卻穩穩噹噹,終於,隨著因子虛的動作而流動的花球到了他的另一隻手邊,他將花球高高舉起,小巧的下巴微揚,睥睨似的向下一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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