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徵看著他,不說話。


    祁禛之隻得和聲道:「等你再好些了,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傅徵垂下雙眼,盯著盤中的飯菜,輕聲道:「之前答應過陛下,出京前一定會再去拜別,如今一拖這麽久,陛下肯定等急了,也肯定在埋怨我食言。」


    祁禛之心下一陣煩躁,他本想說這和食不食言有什麽關係,但旋即,這個方才一直在勸阻傅徵不要進宮的人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跟傅徵壓根就沒想到一個點上去。


    雪下得大又如何?沒吃飯又如何?這不都是你祁仲佑用來推脫的虛情假意嗎?這不都是你拿著虎符軍印來防人居心叵測的方式嗎?


    祁禛之想要解釋,但此時的他明白,不論自己如何解釋,傅徵都不會相信。


    因為,他在這人的眼中,早已沒有了任何信譽。


    正如當初他幫孟寰寫奏疏,那大概是傅徵最後一次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了。而現在的一切,都是祁禛之咎由自取,都是這個當初踩著傅徵往上爬的人應得的報應。


    天道就是這樣好輪迴。


    「好歹把飯吃了吧。」祁禛之好言勸道,「把飯吃了,下午我送你入宮覲見陛下。」


    傅徵捧著碗,紋絲不動。


    「召元,昨日白銀說你不喜歡京梁的飯菜,我專程找了個北塞來的廚子……」


    「祁二公子,」傅徵忽然打斷了祁禛之的溫聲細語,「其實,你不必這樣哄著我,虎符軍印是我勸陛下給你的,一來因你兵法素養極高,當初我教你的東西一點就通,二來也因你兄長在軍中歷練數載,積威甚重,四象營本就該歸於他手,所以不論你對我如何,虎符軍印我都會穩噹噹地交給你。況且我也時日無多,等日後我死了,四象營定會安安生生地歸服在你麾下。」


    祁禛之張了張嘴,被傅徵這一席話說得啞口無言,他該怎麽解釋,他要直接否認嗎?傅徵會相信嗎?


    祁禛之不知道,他隻能蒼白無力地迴答:「召元,我不是那個意思。」


    「祁二公子願意如何就如何,隻是我本就是個將死之人,祁二公子何必與我過不去呢?」傅徵又說。


    祁禛之實在耐不住了,他脫口道:「就算你怨我,也不必時時刻刻把『死』掛在嘴上,召元,我不會讓你死的。」


    說完,他又自暴自棄道:「罷了罷了,你非要進宮去見陛下,那就去,但不論如何,你現在這個樣子,絕不能上路迴天奎。等開春了,你好些了,四象營拔營時,我帶著你一起迴,可好?」


    傅徵靜靜地坐著,不知是在研究桌上的碗筷,還是在思考祁禛之的話到底有幾分可行性。


    祁禛之沉了口氣,命令白銀道:「去備車,我陪傅將軍一起入宮。」


    白銀忙不迭地走了,傅徵也終於願意開口對他說話了,隻見這人起身,向祁禛之一拱手:「多謝祁二公子。」


    祁禛之隻有氣結。


    傅徵這人不知是天生鈍感還是過於聽話,祁禛之不許他叫自己「君侯」,他還就真的不叫「君侯」,改口換迴了「祁二公子」。不止如此,他甚至還深深地記得,祁禛之當初在天奎城裏對他說的每一句傷人話,並將其奉為圭臬,時刻牢記於心。


    而祁禛之該怎麽說呢?說自己那時氣急發癲,說自己那時受了歹人矇騙?


    這怕是統統行不通。


    因為,傅徵看似很好哄,一碗小餛飩一個驢肉火燒就能讓他眉開眼笑,但實際上,傅徵又相當難哄,隻要是他認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他的想法。


    而且,更重要的是,當初在天奎時,傅徵滿心滿眼都是他祁二公子,自然祁二公子哪裏都是好的。可現在呢?祁禛之忽然覺得,自己在傅徵那裏,似乎和隨著大江東流的謝青極也沒什麽區別。


    無比苦悶的祁二郎坐在馬車上,看著傅徵第三次摘下了自己為他披上的狐裘。


    「我不冷。」傅徵認真道。


    祁禛之去摸他手:「可是你身上涼得像個冰塊。」


    「冷一些人會精神點。」傅徵迴答。


    祁禛之皺起眉,他本想說,現在又不是在軍中,你也不是四境總帥了,何必時時刻刻保持清醒?


    但話到嘴邊,祁禛之意識到傅徵一定會誤解他的本意,隻好作罷不講。


    可傅徵卻自己說道:「不過我現在也不需要日日行軍打仗了,就算是被凍得精神抖擻也沒什麽用處,隻不過是從前向來如此,我已習慣了而已。」


    祁禛之嘆了口氣,認命地再次為他披上狐裘:「南邊陰冷,還是不要為難自己了。」


    傅徵沒再推辭,任由祁禛之湊近。


    而就在這彼此相距不到半尺的時刻,傅徵身上那股令祁禛之無比熟悉的丹霜奇香忽地鑽進了他的鼻腔,叫毫無防備的人撲了一臉這清苦的味道。


    祁禛之倏地一顫,原本就有愧的心魂一下子被傅徵勾了過去。


    而也正是這動搖的瞬間,叫祁禛之思緒一晃,驀然想起了幾年前,自己在某個雪夜醉酒後遇到的那個人。


    「召元?」他神使鬼差地叫道。


    傅徵正低著頭等著祁二郎為自己拉上係帶,忽而聽到這人喚自己的表字,不由抬起眼去瞧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


    祁禛之口舌發幹,胸口一陣輕悸,他喃喃道:「那一夜,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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