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因為你們想要。”她迴答得很快。


    提亞問:“因為我們想要,所以您就願意給?”


    “為什麽不呢?”紅李子女士說,“力所能及。又不麻煩。”


    “但易物儀式限製頗多,”提亞說,“機會隻有一次,我們不能無限地向您索取,而且我們有得必有失,可能會失去特定身體部位,也可能肢體完整,但要承受某種不便。”


    紅李子女士說:“你想問這個呀……代價很痛苦對不對?你的代價確實很痛,歷史上還出現過比你更痛苦的情況……我想想,怎麽才能用你們能理解的語言說明白呢?哦,這麽說吧,你們知道‘種植牙’這種醫療手段吧?”


    “知道。”


    “要給你種牙,就必須拔掉你的壞牙,得切你的牙齦,磨你的骨頭,你得流血,有的人還會發燒,有的人會出現感染之類的問題。即使我給你打上麻藥,你也不可能全程沒有一丁點痛苦。我可以減免你們的費用,卻無法消除你們的手術風險。你們所得到的,是一嘴穩固好用的牙齒;而痛苦和併發症,就是易物儀式的代價。不是我非要折磨你們,而是隻要人類想獲得魔法,就必然要受折磨。”


    提亞目光微低,正在沉思。


    瓦麗婭有點沒沉住氣,隨口說:“人不需要拔掉好好的牙換成種植牙……”


    “哈哈,這隻是個比喻呀,”紅李子女士並不生氣,表情甚至有點慈祥,“精靈天生具有各種各樣的魔法,而人類沒有。從這個角度來說,人類的‘牙’豈不全都是壞牙?所以你們必須做‘種植牙’才能恢復咀嚼功能。當然,這並不說明人類劣等,人類的神經發育方式與精靈不同,你們思維更複雜,能做到很多精靈根本不理解的事情。”


    提亞邊聽邊點頭,眼睛裏竟然微微閃動著水光。


    瓦麗婭用餘光瞧見了,暗暗有些吃驚。


    這幾年,每次見到提亞,提亞都是一副似笑非笑、陰陽怪氣的樣子。瓦麗婭已經很久沒見過她露出如此生動的表情了。


    提亞深吸了一口氣,以此抑製鼻酸的感覺。


    她望向知曉者的眼睛:“我得到的魔法,是讓我分享自己的血肉,擁有絕對忠誠的子女……小時候我不明白,為什麽給我這種能力呢?後來通過很多事……我漸漸明白了。每個人得到什麽魔法,並不是您刻意去分配的,而是就像您的比喻一樣……我們每個人的‘口腔情況’都不一樣,所以我們得到的新牙齒也不一樣,承受的苦楚也不一樣。”


    紅李子女士問:“嗯。你會思考到這些,是因為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們’。對嗎?”


    “是的,”提亞迴答,“我把血肉分給它們,看著它們成為和從前不同的精靈,具有了從前不存在的情感……您對我們做的,其實也是差不多的事啊。”


    聽著這些,瓦麗婭胸口發緊,心跳越來越急。


    現在氣氛很平和,她卻有種距深淵越來越近的感覺……


    她從沒考慮過易物儀式的本質是什麽。樹籬村從古至今一直這麽做。對於本地人來說,易物儀式成了一項默認存在的自然現象。


    雖然瓦麗婭早早離開故鄉,這方麵的思維方式卻和同鄉們沒什麽區別。


    提亞接著說:“不久前,我接觸到了另一位知曉者……您肯定也知道他。由於在二次出生時肉體裂解,他成了虛體生物,想迴到人類位麵,他就要取用很多實體軀體,每個軀體選取很少的部分加以精雕細琢,一點點組成完全屬於他的新軀體。他做的事情是拆分人類,納入自身,而您……”


    提亞說著,唿吸越來越急促:“您一直在做的,是與此相反的事……您在拆分自己,塑造我們。”


    紅李子女士小幅點頭,目光溫柔地看著提亞。


    “就像我與我的精靈孩子一樣,”提亞說,“在某種意義上,您也相當於我們的母親——樹籬村所有施法者的母親。”


    “也許算是吧。”紅李子女士輕描淡寫地迴答。


    “但是,恐怕正是這一點束縛住了您……”


    提亞的語氣漸漸平緩下來,沒有剛才那麽激動了。


    她緩慢而清晰地說:“您應該是無憂無慮的小孩子,而不是自願滿足子女需求的母親。”


    提亞說完這句話,紅李子女士停下動作。


    她一手拿著咬了一半的曲奇,一手剛放下茶杯,還沒收迴身前。


    就像暫停的電影一樣,她完全靜止了。


    瓦麗婭突然能動了。


    她立刻從沙發上彈起來,左右環顧,又一臉茫然。


    “你到底要做什麽!”她轉身,用力地抓住提亞的雙肩,“到底要發生什麽事!你給我說明白啊!”


    提亞隻是靜靜地看著妹妹,不迴答,也不反抗。


    下一秒,角落裏竄出一抹綠色,把瓦麗婭重重撞倒在茶幾上。


    蕨花的神誌也恢復了。它騎在瓦麗婭腰上,藤蔓纏住瓦麗婭的手腳,單手壓在她喉嚨稍下的位置,足以讓她無法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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