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默的世界裏過濾了所有的一切,無聲的空間,寂寞與孤獨成了矯情的形容,在這裏一切都凝固成了最虛幻的東西,因為靜止而變得無形,連同他這個人也變得不真實起來。


    他的眼神落在檔案夾上,每翻開一頁,都像是一次錐心的迴憶,他不知道這個可怕的心路曆程自己要怎麽麵對,可他卻明白,這將是一次漫長的跋涉,結果未知,可過程卻可想而知。


    他慌亂地打開電腦,求助地登錄msn,好在那個熟悉的名字是亮著的,他像是遇見了救命的稻草,快速地打下一行字:你好,裏奧,我的病再次發作了,而且似乎更加嚴重了,這一次我一點聲音都聽不到,連最初預警性的耳鳴也沒有,而且持續的時間越來越長,已經超過了以往的每一次。


    對方很快迴複給他:你好,默,這一次的發病依然是在雨天嗎?


    江雨默無奈地解開襯衣最上麵兩粒紐扣,撐著頭,隨後肯定地打下迴答:是的。


    對方似乎是在沉思,過了足足五分鍾才繼續問:你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刺激,對嗎?


    江雨默不再迴話,隻是久久盯著屏幕上跳動出的一串串英文單詞,而大洋彼岸的那個人似乎很了解他的樣子,隻是輕鬆地迴複給他一個笑臉,並沒有強迫他必須迴答這個問題,因為早在他猶豫的時候,作為一個資深的專家,他便已經做出了正確的判斷。


    他繼續說:默,如果說當年你的確有器質上的損傷的話,過了這麽多年,再嚴重的外傷也已經痊愈了,即便那時你年幼,身體並不強壯,但一個耳光再用力也不足以令你引發這麽嚴重的、這麽長期的突發性耳聾,其實那個耳光隻是一個導火索,而真正的罪魁禍首是你心裏不能解開的結,很不幸,你在美國的那段日子,你遭受的一切不愉快,包括再次引發你病症的第二次重擊,加劇了你心理上的恐懼,所以你害怕下雨天,所以當精神狀況極端不好的時候,你便會舊病複發,我想藥物治療是一方麵,你還必須能解開那個最初的心結,這才是你的病源,不然我們做什麽都隻是暫時的,徒勞的,永遠無法根治,永遠不能知道它哪一天會突然複發。


    他過了一會又繼續說:雨天隻是一個先覺的條件,並不是你一切不適的根源,你該積極麵對,而不是每一個雨季都避免進行一切演出活動,怕遇上這樣突然的失聰情況,用你們中國人的話,治標不治本,默,難道你現在還不能麵對當年的心結嗎?


    心結?他抬起埋在手掌裏的頭,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手邊的檔案夾,一切的答案就在眼前,可他解得開嗎?從七歲到現在,這個結就如同他的噩夢一樣,不能碰,一碰就疼。


    當他以為自己可以平靜地麵對一切時才發覺,他隻會小心翼翼地躲避,從不敢去掀開舊日的一角,哪怕他心心念念迴到中國,哪怕他再一次踏上帝都這片土地,他依舊是個膽小鬼,因為他真正該麵對的人,有一千次一萬次的機會可以接近,他卻故意逃走了,他不知道為什麽,做錯的是那個人,該害怕的也該是那個人,不是自己,可他卻一躲再躲,直到現在避無可避。


    江雨默靜靜地坐在那,一直不願麵對的人,一直不願參與的事,他一概破戒了,隻因為她需要他的幫助,他便義無反顧地衝進去。


    安東尼奧的身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作為他的繼父,無疑他對江如夢很好,可是他煙幫的身份卻一直是江雨默心中的芥蒂,他故意與他劃清界限,他故意不花他一分錢,他寧願啃著白麵包做好幾份苦工去賺取學費也不願接受他的接濟,隻因為當年的相見是那樣的讓他懼怕,隻有安東尼奧見過那樣落魄,甚至是幾乎走錯道路的他,他害怕麵對那時的自己,同樣也排斥最了解一切真相的安東尼奧。


    可現在,他們卻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他與他無異,不再清高,從他的錢匯入他的賬戶的一刻起,他高高在上的資本便化作烏有。


    可是他抵擋不了她的請求,創建這個公司的初衷本為了救治初夏的父親,更為了把她從歐瑾瑜手裏奪迴來,沒有錢什麽都做不成,他卻沒料到一切都變得太快了,她的父親已不在人世,而她說要留在那人身邊,他忍下心不去分析那裏麵究竟是愛多,還是恨多,他隻知道,她要的,不論是什麽,他都給。


    她的一低眉,一垂目,一彎唇,每一份心思,他都看得透,所以,她說的他都許她,她口中未言的,他亦許她,哪怕是傾盡心力,哪怕是痛不欲生。


    此生,心痛,隻為這一個人,此生,無悔,隻為這一個人。


    初夏昏沉沉地重新折迴了原地,她不知道這唯一的一次放縱是不是經過深思熟慮,可她卻做了,當她看見亞歐的招牌,當她聽見他對她說:“你要的,我都會給你。”她就知道她做不到對這個男人視而不見,她輕輕敲著門,嘴裏不停喊著:“江雨默,江雨默??????”


    她希望他會再一次說:“初夏,留下來,不要嫁給他,不要!”隻要他說,她也許再不會拒絕。


    她加力拍打著門,他卻始終沒有給她開門,初夏苦笑著迴想剛剛他的迴答,她要他幫她,即便她要嫁給另一個男人,他仍迴複好,她不會知道他那少的可憐的一個字是怎麽撕心裂肺地吐出。


    雨越下越大,雨水和她的淚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分不清親與疏,它們融合在她的臉上,化在她心底的血,她知道,她已經無從要求他什麽,她不能既要他放手,又過分地要求他永遠地抓緊自己,這根本不公平,靠在門上,她無力再哭。


    可惜,江雨默沒有聽見這一個如此重要的敲門聲,這足已改變他一生的敲門聲,當幸福敲響的時候,他卻綴在夢中,錯失了一切。


    一扇門的距離並不遠,卻阻隔在兩人之間,內外全然是兩個世界,他們不知道也許剛剛那一瞬的放手或許就是終生的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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