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公彥又說了些恭喜的話,便起身告辭,又對陳秀說道:“好生將養,我明日一早派車把你姨娘送到這裏來。”


    陳秀忙道:“多謝父親,隻是阿繡還有一事相求,希望父親能夠成全。”


    賀公彥顯然很高興,看著這個並沒有幾分感情的庶女心底忽然湧起幾分寵愛,慈祥的笑道:“這都什麽時候了還說這話,說吧說吧。”


    陳秀迴頭看了一眼王博,方說道:“阿繡一走將近一年,這建康城中的人十有八九都以為我已經死了。之前的風波雖然看上去已經過去了,但卻不保證還暗藏著玄機,既然我已經改姓了陳,便不想再改迴來了,請父親能夠見諒。”


    賀公彥臉上的微笑頓時僵住,眼神也漸漸地冷下來,站在那裏半天不說話。


    王博此時滿心裏都在想著陳秀懷孕的事情,隻等著賀公彥一走便叫禦醫來診脈,這會兒又聽他們兩個在姓陳還是姓賀的事情上糾纏不清,便起身說道:“這件事情容後再議,賀公還請早些把阿繡的姨娘送過來,畢竟她的身子是最重要的。”


    賀公彥頓時醒悟,心想阿繡要做王博身邊的人離開家族是不能夠的,王博是什麽身份,就算是阿繡給他做妾,也是要士族公卿家的女兒。


    況且她還懷了王博的第一個孩子,就算是為了孩子著想,她也離不開家族的支撐。這會兒她說這些話定然是在賭氣呢,自己一個做父親的跟小女兒計較些什麽。


    於是他輕歎一聲,說道:“阿繡啊,父親知道你受了委屈,不過這都過去了。你心裏不痛快為父知道,但你如今不同,不能那自己的身子開玩笑,你說什麽父親都應你,你好生養著,明兒父親一準把你姨娘送過來你。”


    說完,賀公彥又轉身同王博告辭:“九郎留步,在下告辭。”


    王博即刻吩咐門口的家仆:“替我送賀公。”


    老家仆答應著把賀公彥送了出去,王博伸手抓住了陳秀的手腕低聲問道:“卿卿,是真的麽?快,快叫禦醫來診脈!”


    陳秀微微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九郎,對不起,這隻是權宜之計。我想把我娘親接出來,唯有這樣說他們才不會有理由推脫。”


    “你!”王博的一顆心立刻從高處跌落下來,一熱一冷之間,臉色驟然變了,“你怎麽信口胡說!”


    陳秀被他淩厲的語氣嚇了一跳,雖然想到了這樣做他會生氣,但到底是低估了他的脾氣。他因為憤怒猛然甩手,她因為沒有防備而一個打了個趔趄。


    幸虧跟阿言練了一年的鞭法,處於身體本能的反應,她腳步一錯穩穩的站住,卻不小心踩了一下長裙,隻聽‘嘶’的一聲,裙角破裂,王博從憤怒中迴神,忙伸手來扶她。


    “多謝九郎。妾無妨。”說著,她的手毅然的從他的手裏抽出來,又往後退了一步。


    她的脾氣也上來了,不過就是說了個謊而已,不過是想著用更直接的辦法把姨娘接出來而已,又不是故意的騙他,何至於如此生氣,還推了自己一把?


    “阿秀?”王博微微蹙眉,緩緩地收迴手來,看著她。


    “九郎,這次是我不對,沒有事先跟你商量就那樣說。不過……我也沒有辦法,我的娘親一個人在賀家過的很難……”按照前世的時間來算,陳氏恐怕會在這個年底的時候病故。


    她一想到自己的娘親會莫名其妙的病故,內心便無法平靜,這也是她乖乖的跟王博迴建康的主要原因。她要想辦法帶著她的娘親離開這裏,把她送到彭城的農莊去過安穩的日子。


    王博其實也理解她的心思,謀術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再說,是賀公彥放棄了女兒在先,如今她已經改了姓氏,對賀公彥說謊話也不算什麽不孝之舉。


    可是怎麽說呢,當他聽她說有了他的孩兒時,心底的那種狂喜是不可忽視的,隻是那種狂喜還沒來得及表達出來,她又說那是假的,是權宜之計。一時之間王博心裏的那股氣總是別不過來也在常理之中。


    “我有事先出去了。”王博蹙眉看了陳秀一眼,轉身走了。


    陳秀對著他的背影輕輕一福,什麽也沒說。她知道,他到底是生氣了。


    當晚,王博沒有迴來,陳秀一個人靠在窗下的榻上對著案幾上的孤燈默默地等,直到四更天後才支撐不住睡了一會兒。天一亮便又被外邊仆婦們灑掃的聲音弄醒了。


    起身後她便懨懨的,明璫服侍她洗漱她也不出聲,朝食端上來也隻是吃了兩口就叫人撤下去了。明璫見她臉色不好便勸道:“姑娘昨晚沒睡好,不然再躺一會兒吧?夫人大概要中午的時候才能過來。”


    陳秀這才想起今日娘親會來,便打起精神來說道:“娘親來不好住在這裏,你叫人把我的東西收拾一下,我們去青衣巷等吧。再叫個人去賀府的側門等著,我娘親的車一出來便帶到那邊去。”


    “可是姑娘,九郎已經吩咐人收拾了屋子,就是後麵的西院。”明璫有些為難,她知道這兩個人在鬧別扭,可王九郎的話都吩咐下來了,房子也收拾好了,姑娘又不是真的跟九郎分手,發發脾氣也就算了吧。


    陳秀的心裏也很複雜,她可以理解王博心裏的氣惱,當初他叫人把自己熏過麝香的衣服首飾都燒掉的時候她就知道了他的心思。他是一定要她為他孕育孩兒的。


    可是這次……她真的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呀。


    事情隻能這麽耗著,明璫見她沒有再提去青衣巷的事情,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中午的時候陳氏果然被賀公彥送了來,並把她隨身的衣物首飾和隨身服侍的婢女等拉了兩車一並送了過來。明璫忙著幫陳氏安置,陳秀便撲在陳氏的懷裏哭。


    陳氏原以為阿繡真的死了,因為一個女兒家失蹤將近一年的光景,便已經沒有了生的可能了。


    可是昨晚賀公彥宿在她的屋裏,悄聲把阿繡跟了王九郎並已經懷了他的孩兒的事情說給她,她整個人便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重新見了光明一樣。兒子女兒都活著,這便是她無限的希望了。


    不過賀公彥還是遵守了自己的承諾,並沒有把阿繡的事情說出去,第二日一早他隻對溫夫人說讓阿酆已經投靠了王博,陳氏年紀也不小了,讓她出去跟著阿酆住吧。


    賀酆是被趕出家門的庶子,此時賀公彥說讓陳氏去跟著他過,那就等於是把陳氏也趕出去了。


    溫夫人心裏雖然納悶,但這些妾氏少一個她的心裏就痛快幾分,於是吩咐溫桂生:“把她的東西都給她,讓她即刻搬出去吧。”


    於是賀家人都知道陳氏是被賀公彥趕出去跟著那個不爭氣的庶子過日子去了,大家都私下裏議論紛紛,說陳氏定然是做了什麽錯事郎主才把她趕出去的。隻有賀敏覺得蹊蹺,便悄悄地問了賀康。


    賀康聽了妹妹的疑問,輕笑道:“阿酆是出息了,之前我在桓四郎家的宴會上見過他,他跟王九郎在一起呢,九郎似是很看重他。這次陳氏出去,應該是九郎在父親跟前說了什麽。”


    賀敏冷笑道:“怪不得呢,原來是生了個得意的兒子。我就說她整天悶在屋裏閑事不管,哪裏會出什麽錯呢。”


    賀康不願因為這些瑣事弄得家裏人不開心,便岔開了話題:“敏兒,三郎迴來了,你可知道?”


    “三郎迴來了?”賀敏美麗的臉上浮現一層紅暈,慢慢地低下頭去搖了搖,說道:“我不知道。”


    賀康看著她嬌羞的模樣,心裏忍不住歎息,抬手拍拍她的肩膀,說道:“明日為兄便請他來家中小坐,你有什麽話可以當麵問他。”


    賀敏點點頭,又無奈的歎道:“大兄,這樣不好吧,祖母的孝期未滿,我們……”


    “隻不過是見個麵說幾句話而已,又不是讓你們成婚,祖母在天之靈也是希望你們好好地。據說三郎這次初秋遊曆了不少的地方,肯定也吃了些苦頭,你多體諒他,知道嗎?”


    賀敏自然明白,男兒出門遊曆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她在家裏為祖母守孝不能如期跟他成婚, 便要在他跟前溫順些,體貼些,讓他感受自己的好。這樣將來嫁入了謝家,夫婦之間才能琴瑟和鳴。


    賀康果然約了謝燕文來家中小酌。


    因為是孝中,賀家這一年之內都不擺宴席,所謂的小酌也不過是賀康和謝燕文二人在賀家的後花園中小聚。連賀莊都沒叫,隻他們二人。


    此時日斜半天,空氣清朗,晴雲披絮,清秋獨涼。


    酒是梨花白,香醇無比,後勁兒綿長。


    賀康和謝燕文對飲了幾杯之後,便微笑著問道:“三郎這次出門都去了什麽地方?”


    謝燕文抬手把酒樽放在案幾上,理了理衣袖,微笑道:“去了臨州城,然後去了彭城。又去了一趟蒼州和平陽。建康以北的幾座城池還是蕭條的很啊。”


    賀康一怔,繼而皺眉:“北方戰亂不斷,這也是難免的。三郎不說江南山水極好,要去江南賞錦繡山水的麽,怎麽又去了北方苦寒之地?”


    謝燕文在臨州吳太守的七巧宴上見到了賀繡,便再也不想同賀康說起賀繡之事,於是淡然一笑,說道:“南邊風景秀麗自然好,但北方山河瘡痍滿目,更能時刻提醒我們不能沉迷安樂,不能失了我族骨氣。”


    賀康嗬嗬一笑,舉杯道:“三郎真男兒也,請飲此杯。”


    謝燕文也不推脫,舉杯便飲。


    園內,長鬆落落,卉木蒙蒙。風吹過,沙沙清歌。


    不遠處,叮咚一聲,一縷琴聲悠然而起,音似蕩漾,心若微顫,靈動,弦動,但奏《知音》一曲。


    彈至第二遍,賀康便遞過一隻玉笛給謝燕文。謝燕文淡淡一笑,橫笛在手,微微眯起了桃花眼,和著琴聲,輕輕地吹起了。管弦相和,韻律克諧,琴笛和奏,清越絕響。


    花木從中的賀敏微笑在嘴角飛揚,細細弄弦,以心奏之。商音哀哀,角聲清清,弦音嫋嫋,笛音幽幽。《知音》一首共知音,明月西顧,晚來風輕。


    隨著最後幾縷撥弦,餘音嫋嫋,在園中迴蕩。


    不知何時,賀康已然離去。謝燕文把手中玉笛放到案幾上,也款款起身準備離開,卻聽見身後有人輕聲喚道:“三郎?”


    微醺的謝燕文緩緩轉身,舉目望去,長鬆修竹,片葉疏花。一個窈窕婉約的身影款款而來,雪臂輕搖小團扇,一寸秋波,千斛明珠眸。


    她笑容溫煦,神色淡然,一頷首,頭上的釵鳳微微顫動。


    “阿敏?”謝燕文微微皺起了眉頭,眼前的人不是心中所想,梨花白的醉意便清醒了幾分。


    他心中的那個人總是會一身男兒衣衫,長袖博帶,滿眼的嘲諷,神色冷若三秋之霜,跟眼前這女子大相庭徑。


    “三郎。”賀敏已經走到了謝燕文近前,微微一福,嫵媚的眼神中帶著幾分懇請,“三郎這就走麽?”


    謝燕文環顧四周,低聲歎道:“你大兄呢?”


    “大兄有點急事,先走了。”賀敏說著,便轉身走到榻前,一掀裙角跪坐下來,另拿了一隻酒樽斟滿了酒,淺淺的喝了一口,“三郎,還不坐?”


    謝燕文笑了笑,說道:“我已經有些醉了,這裏又僻靜,雖然你我有婚約,但孤男寡女坐在這裏飲酒也多有不便。阿敏多多保重,待你的孝期一滿,我們便成婚。”說完,謝燕文朝著不遠處的幾個婢女瞥了一眼,轉身離去。


    賀敏呆呆的坐在那裏,手裏執著酒樽,良久說不出話來。


    王博的私邸處的夜景無疑是絕妙的,茂林修竹,素花香草。引一帶綠水入園,月光下,泛著銀鱗似的微波。清光澄澈,夜風微涼。


    陳秀和陳氏二人挽著手臂在院子裏緩緩地一邊走一邊低聲的說話。陳秀把彭城那邊的境況說給陳氏聽,又說過幾日便帶著她一迴彭城去。


    陳氏因驚訝的問:“阿繡不是懷了九郎的骨肉了麽?這種時候怎麽能夠長途奔波,應安靜的養身才是。”


    陳秀輕笑:“娘,哪裏來的骨肉呢,沒有呢。你不必擔心。”


    “沒有?”陳氏嚇了一跳,忙轉頭看著陳秀,月光下她嬌媚的小臉帶著微微的羞澀,陳氏卻著急起來:“這種話也是隨便亂說的?”


    陳秀挽住陳氏的手臂,低聲說道:“不這樣說,娘親如何能出的來呢?”


    陳氏低低一歎,勸道:“阿繡啊,王九郎對你也算是情深意重了,九郎是何等身份,你怎麽還不知足呢?”


    “娘親,不是女兒不知足,是……哎!”陳秀說到一半歎了口氣,到底無法再說下去。


    院門口有婢女請安的聲音,是王博迴來了。陳氏一聽忙放開了陳秀的手臂,待王博走到近前時忙深深一福,恭敬的說道:“見過九郎。九郎安好。”


    王博微微抬手,說道:“夫人不必如此客氣。”


    陳氏一怔,王九郎居然稱她為‘夫人’呢,這是何等尊貴啊。


    陳秀也很是感動,便跟著福身下去,低聲喚道:“九郎……”


    陳氏是過來人,忙道:“小廚房裏燉著湯,奴去給九郎端來。”說著,便福了福身退下去了。


    王博借著明淨的月光看著陳秀,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往屋子裏走去。陳秀見他這般,也隻得跟在後麵,亦步亦趨。


    二人先後進了屋子,明璫和玉珥端了宵夜進去便悄悄地退了出來,並戴上了房門。


    宵夜很是精致,但王博一點吃的心思都沒有,看見陳秀坐在自己身邊,便立刻伸手把她拉過來摁到懷裏,一句話不說低頭銜住了她的唇。


    陳秀是有些心虛的,畢竟她說謊在先,而且也看出來他是真的生氣了。一天沒見人影到這麽晚了才迴來還冷著個臉,所以她沒敢亂動,隻乖乖的讓他親。


    “卿卿……”他低啞的唿喚伴著窗外隆隆的雷聲和狂暴的雨勢,他的下巴擦過她的雙頰與下巴,再至頸間,帶給她從未試過的酥麻。


    “九郎……”她以讓自己羞愧的低吟迴應。


    “卿卿,我要你為我孕育孩兒,你一定要為我生一個孩兒。”


    她重重地點頭,吻過他薄汗的額頭和鼻尖。


    她的思想在那一觸間渙散,全身每一個毛孔卻變得無比敏銳。


    隨著他的節奏她不由自主地低泣著喚著:“九郎,九郎……”


    他好像越發瘋狂,然後她感覺自己飛升而起,扶搖直上,狂喜湧至靈魂深處,那種靈魂升騰的快樂一浪浪地她無法抵抗。


    醒來的時候已經將近中午,身邊早就沒有了他的影子,隻有床榻上狼藉的錦被無聲的為昨晚的一夜荒唐做作證。


    微微歎了口氣,她緩緩地起身。身上的錦被滑落,白皙的肌膚上有點點青紫淤痕,讓進來服侍的明璫登時紅了臉,低下頭去。


    全身酸痛的陳秀哪裏有什麽心思洗漱,批了件衣服之後,隻拿了帕子擦了擦臉,便哼了一聲繼續躺在了床榻上。


    明璫忙拿了梳子來把她的長發梳理順滑在腦後簡單的綰了個發髻,輕聲勸道:“姑娘,九郎是被老族長給叫去了,臨走時還特別叮囑奴婢們不許擾了您的清夢,說隨便您睡到什麽時候。陳夫人已經過來瞧過兩三次了,說是給姑娘燉了您愛吃的魚片粥,姑娘要不要吃呢?”


    “嗯。”陳秀的手不自覺的在肚子上摸了摸,還真是餓了。


    吃了一碗粥之後,人稍微有了點精神,一個小婢女便進來迴道:“姑娘,阿言師傅說姑娘練鞭的時辰到了。請姑娘換了衣裳去後麵。”


    陳秀之前謊稱自己懷孕了把陳氏從賀府接了過來,但這件事情也僅限於王博和賀公彥知道而已。阿言並不知這件事情,所以每天都按照原計劃安排陳秀練鞭。


    前兩天都以陳氏剛到母女兩個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說為由給推脫了,但今天再不去練似乎很說不過去。


    可是陳秀剛動了動手臂,便覺得肩膀處一陣酸痛,人從榻上站起來,走路都有些打飄,明璫見了便歎了口氣,對那小婢女說道:“你去跟阿言說,姑娘身上不舒服,今日的鞭先不練了。”


    說著,她徑自扶著陳秀往裏麵去,還嘟囔著:“姑娘已經練了快一年了,少練一兩日又能怎麽樣”


    陳秀卻如有所思的止住了腳步,想了片刻後歎道:“還是去練吧,我可不想半途而廢。”


    “哎——姑娘,您這身子……”明璫一臉的無奈,這若是換了別的女子承歡一夜,怕是路都不要走了,要仆婦們抬著走呢,可這一位此時還要去練什麽鞭法!


    陳秀換了衣裳去後麵的園子裏找阿言練鞭。從彭城到建康他們走了四十多日,這些日子除了每日趕路之外,陳秀的練習從未間斷。


    而這被係在繩子上的銅板已經從當初的四枚增加到了現在的二十枚,方位也成了四麵八方高低不同,看上去頗有些難度。


    不過陳秀的鞭法就是這樣紮紮實實的練過來的,二十枚銅幣被她二十鞭子打掉後,按照常理阿言的臉上理應浮現出欣慰的笑容,可這次卻沒有,他冷著臉走上去,皺眉說道:“郎君,你的力道不足昨日的六成,這是為什麽”


    為什麽?陳秀一陣臉紅,緩緩地低下頭去。


    阿言對陳秀的樣子很是不滿,他是一名武者,武者對武功的要求臻於完美。況且王九郎當初把這個任務交給他的時候,他是十分不滿的。教一個嬌嬌弱弱的小郎君鞭法,這實在跟他武勇的形象不搭界。


    實際上阿言早就發現了這根本不是小郎君而是小女公子的事情,隻是他覺得,麵對男兒總比麵對女兒家要方便些,所以盡管他識破了,也一直叫陳秀“郎君”。


    就算她是個女流,但幸好這個女流徒弟態度很好,自己一步步的教,她也紮紮實實的學,沒有像那些士族子弟一樣怕苦怕髒怕累,也不曾抱怨過一句。所以這將近一年的光景,阿言對陳秀還是十分滿意的。


    但是今天,女徒弟的表現讓阿言很不高興。看著她羞澀的低頭,高大威猛的阿言皺起了眉頭,沉聲道:“郎君你這是什麽樣子?若是身體不舒服,大可不必來練鞭。既然來練了,就要全力以赴的練。不要覺得練鞭不是上戰場,不是跟敵人打……好吧,我想我們應該恢複之前的練習方法,想辦法弄些野獸來陪你練習,或許你會更用心些。”


    陳秀一聽這話,後背上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若是自己以這種狀況再跟那些餓狼對打的話,真不知道還有幾分勝算?說不定一不小心便被餓狼給撕了。


    於是她忙站直了身子,朗聲道:“師傅,我明白了!剛才是我心不在焉,我想我可以再來一次。”


    阿言雖然不解風情,但卻是個合格的武者,聽了陳秀的話他輕聲一笑,搖頭道:“你今日的體力根本不行,迴去休息吧。我希望明天不會是這樣。”


    “……”陳秀扁了扁嘴,在心底把王博給腹誹了十幾遍,才把手裏的長鞭遞給了明璫,拖著疲憊的腳步迴房去了。


    迴房後陳秀沐浴後換過衣服,陳氏帶著兩個小婢女端著點心和羹湯進來。陳秀看了自己的娘親溫和的笑容,心想是不是該動身了呢。


    當晚王博又迴來的很晚,身上還帶著酒氣。陳秀扶著他進了臥房床榻上落座,方輕聲問道:“九郎,還用點宵夜麽?”


    王博清泠的鳳眸深深地鎖定她,好看的唇角輕輕一揚,低聲說道:“不用。”


    陳秀欠了欠身子,低聲說道:“那就請九郎早些安歇吧。”說著,她慢慢地站起身來便要離開。


    “過來!”他手臂一伸攥住了她的手腕。


    “九郎。”她被他拉著坐迴榻上,卻拒絕進他的懷抱,“九郎,今日人家被教訓了呢。”


    “嗯?”王博擰眉,在這個府邸之中誰還敢教訓她?


    她低下頭去小聲說道:“師傅說人家練鞭的力氣不到平日的六成,說再這樣,就去捉野狼來陪人家練鞭……九郎,我們……你……也應該克製一下的,這樣……對身體不好的。”


    王博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這樣的話絕不是她想出來的吧?怕男人日日縱情傷了身子,這倒像是她娘親陳氏的話。他別過臉去笑夠了才迴頭來看著她,又一本正經的說道:“可是阿繡都告訴人家你有了我的骨肉,若你夫主我再不努力些,豈不是要叫人看笑話了?”


    陳秀瞪大了眼睛看他,跟這個有什麽關係!


    “我們繼續努力吧。”說著,他手上用力把她帶入懷中。


    “九郎……別……”她扭著身子求他,“妾身上還難受著呢,能不能……”


    “九郎呢?”一聲清傲的女子問話從窗外傳來,屋子裏糾結在一起的兩個人同時一怔。陳秀先反應過來,忙伸手推開他起身躲到了 一旁的屏風之後。


    “姑娘,郎君已經歇下了,請您……”玉珥的話尚未說完,便被人打斷,“走開,我找九郎有要事。”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披著墨色鬥篷的王珂進門後環顧了一下屋子,轉身往臥房這邊走過來。


    王博已經整理好了衣衫坐在了窗下的榻上,手中端著一盞羹湯慢慢地嚐著。


    “九郎?”王珂提著裙裾走到王博的麵前轉身跪坐在榻上看著他,皺著眉頭不悅的問道:“謝家阿瑛怎麽得罪你了呀?你怎麽一點情麵都不給人家留?你知道……你知道這是姑母的意思麽?姑母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我的事情,自有我自己做主,你們都不必操心。”王博神情淡淡的,看都不看王珂一眼。


    “九郎!”王珂不可思議的瞪著王博,“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說話?我是你堂姐。”


    王博輕飄飄的看了王珂一眼,冷漠的說道:“我自然知道你是我的堂姐。”否則的話你以為你可以在這種時刻以這種態度坐在我的對麵跟我說這些話麽?


    “九郎,謝家阿瑛很好啊!”王珂身子前傾,手肘戳在案幾上,耐著心思勸道:“就算你不怎麽喜歡她,可也不用那樣羞辱她吧?這建康城裏愛慕你的貴女有多少?我可從沒見過你對誰那樣過。謝家阿瑛都哭成了淚人兒,九郎你的心也太狠了。”


    王博的眉頭擰緊,不悅的問道:“你說完了嗎?時候不早了,我要歇息了。”


    王珂氣憤的站起身來,往外走了兩步又迴過頭來說道:“九郎,你不要太不懂事。王謝兩家聯姻的事情,是大伯父和姑母商議好了的。你是家族的嫡子,不可率性而為。”


    王博冷冷的看了王珂一眼,輕聲哼道:“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你!”王珂越發生氣,“你是嫌我多管閑事?!”


    王博不置可否,隻坐在那裏慢慢地品著湯羹。


    “九弟,你不要學十一弟。”王珂說完,便一甩袖子走了。


    王博冰冷的目光盯著王珂的背影直至消失,待聽見門口玉珥那聲:“七姑娘慢走。”的話之後,他手中的湯碗便重重的放在案幾上。


    一直躲在角落裏帳幔之後的陳秀自嘲的笑著慢慢地走了出來。見王博的臉色異常的冷澈,便默默地端了菊花茶送上去,低聲道:“九郎,漱口吧。”


    王博接過茶來漱口,陳秀又拿過旁邊的盂缽來送到王博的麵前,他漱口後把茶吐掉,臉色緩和了幾分。


    陳秀側身吩咐:“玉珥,進來收拾一下。”


    明璫和玉珥忙進來服侍王博寬衣,陳秀看著王博上了床榻之後同明璫一起出去了。王博看了她一眼終究沒說話,玉珥緩緩地放下帳子,心裏默默的歎了口氣,看來好日子又到頭了。


    這一夜大家都睡得不好。


    王博是因為家族要給他定謝氏嫡長女為妻的事情心裏不痛快。陳秀自然也是因為此事心裏倍感淒涼。明璫和玉珥各自擔心自己的主子心裏不痛快自己沒有好日子過,陳氏則聽說女兒跟王九郎鬧了別扭心裏也忐忑的很。


    這些人裏最難熬的其實是陳秀,她根本就是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便覺得眼睛生疼,見光流淚,眼皮裏麵還癢癢的。明璫進來服侍她起身時哀歎一聲,說道:“姑娘的眼睛腫成了這樣,奴婢去拿手巾來給姑娘敷一敷。”


    點點頭,等著明璫端了一盆溫熱的水來,先用帕子浸濕了給她捂在眼睛上,片刻後又拿了銀質的湯池來揭了帕子用湯匙在她的眼皮上輕輕地按壓。


    如此熱敷冷按來迴幾次後,陳秀便覺得眼睛好多了。


    陳氏又泡了菊花茶來給她熏蒸了一會兒,方歎道:“到底還是腫著,等會兒用了朝食,必要躺下再睡一會兒才行。”


    哪裏能睡得著呢。


    飯後陳秀又躺上了床,卻翻來覆去的不能平靜。


    她知道,上一世謝瑛嫁的並不是王博,因為王博在這個時候已經隕落了。王謝兩家聯姻,謝瑛嫁的是王家的第五子王基。王基雖然也是嫡子,但智慧上較王博遜色了許多,所以一直以來老族長並不是很看好他。但畢竟也是王家的嫡子,家族中沒有了王博這個曠世奇才之後,也隻能把王基提上來,作為重點培養的對象。因為十一子王麟身體孱弱的緣故,家族一直不能委以重任。況且按照長幼排序,如不是王博有著過人的智慧,王基肯定是在他前麵的。


    但上一世是上一世啊,這一世裏王博沒有死,王家的重擔自然會落在他的肩上。


    謝公翥升為宰相,謝家成為這建康城中稍遜王家的大家族,他們的女兒若不能入宮做太子妃,那麽便隻有嫁給王家嫡子這條路了。士族之家的貴女,要麽高嫁,要麽平嫁,卻萬萬不會下嫁。這是各大家族默認的規矩,若是嫡女下嫁,整個家族便會顏麵盡失。


    王博連著幾日沒有迴來,陳秀整個人也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樣沒了精神。


    陳氏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每日都勸,可每句話都勸不到陳秀的心裏去。


    這日晚上,陳秀等到了三更天,王博還是沒有迴來,她懨懨的起身迴臥房去休息,陳氏跟著她進去,無奈的勸道:“阿繡,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若是心裏悶,不如出去散散心好了。”


    陳秀一怔,看著陳氏半晌不語,之後輕聲笑了:“是該出去走走了,這裏悶死了。”


    陳氏看她終於笑了,心頭一口氣鬆了下來:“現在八月時節,檀濟寺裏的桂花開的正好,不如咱們明兒去大乘寺上香,順便賞賞桂花?”


    陳秀點點頭,說道:“這主意甚好,娘親去跟明璫說,叫她準備一下,明日一早咱們去檀濟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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