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稚並不推辭,深深凝望她的眼,點頭而應:「承蒙談老夫人與您的期望,小女必當謹記於心,不負所托。」


    楊二娘謝她,竟屈身欲朝一個小輩行禮,清稚慌忙扶住她的腰:「夫人不必如此!這本就是小女的職責,是醫道予了小女安身立命的本事,守著這條路走下去不是應該的麽?」


    「再者,」清稚俯身一拜,「談老夫人是小女最敬重的人物,她讓我瞧見了一個姑娘如何能靠著本心而活,她該被後世的人記住。您是她的女兒,請代她受小女一拜。」


    「這如何使得?」楊二娘慌忙推拒。


    清稚仍堅持:「談老夫人是小女恩師,她在世的時候小女未來得及執師禮謝她,莫要讓小女遺憾。」


    徐元顥躲在牆後聽得分明,見她把這番話說得緩慢而誠摯,候著楊二娘辭別,立時踏入顧清稚的屋子裏。


    「姐姐……」他心細,知道清稚此時心裏悲傷,也不多言,安靜地立在一旁,視著她提筆寫字。筆雖移動,她的手腕卻不住地顫著,時不時用力過重,落下筆畫濃得像是染了幅墨色的山水,點點痕跡落於紙麵,卻不成詞句,已是再寫不好一個字。


    「我要去送送。」一幅宣紙已被墨痕沾得七零八落,顧清稚索性棄下筆,走出了門。


    .


    「去送過談老夫人了?」李時珍問。


    清稚點頭:「將她送至京城郊外三裏,談老夫人說過她若有不測,隻願迴歸故土,因此她的兒女已經將她送迴鄉裏。」


    「老夫人著實是個了不得的女子,或許早已看透生死。」李時珍感慨,「前輩九十歲尚且出診問病,做晚輩的更當效仿,切不可懈怠。」


    語罷,他看向徒弟:「你懈怠了麽?」


    清稚剛想搖首否認,奈何被那雙銳利雙眸洞穿心思,被迫點頭吭聲:「這兩日心緒不佳……故此不是很上進。」


    「這我能體諒你,隻是談老夫人若在,必不願看到她寄予厚望的人將學業荒廢至此。」


    顧清稚不敢接住老師的目光,垂下眼眸,認錯道:「您說的是。」


    李時珍取了一卷書冊放她麵前,清稚拿過看了,是一本宋人陳文中的《小兒痘疹方論》。


    「我觀你於小兒病上無甚鑽研,日後若是小兒患病尋你該如何是好?你雖並非專精此道,也應涉獵廣博。」李時珍喝了口茶水,望著顧清稚翻看此卷,「進來京師爆發小兒痘疹,你先學著些,免得到用時懊悔為何不早做準備。須知人命關天,這天也得地來托著,不把本事打紮實了如何能治人?」


    清稚忙收了,見李時珍彎腰整理些什麽物事,似要收拾行裝,心裏一急,站起身來:「老師是要離京了嗎?」


    李時珍轉過頭:「怎麽?盼著我迴去了?」


    「我一看到老師要走了,心裏著急才問您的,怎麽會盼著您迴去呢。」清稚見李時珍如此說,便知他一時半會兒並不會走,心下略寬,「隻是老師若是離開了京城,那我該怎麽辦?」


    「那跟著為師迴湖廣黃州鄉裏行醫可好?」


    「我願意!」


    李時珍本是說笑,不想她是真情願,不覺笑問:「為何這般積極?還真高興跑幾千裏隨我迴去,在哪裏行醫不是救人?」


    顧清稚挑眉:「因為想隨著老師多學些本事,想著您去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李時珍聞言,唇角微彎:「隻怕你有這個求學的心,京城裏有的是人捨不得你走呢。」


    「誰?」顧清稚下意識問。


    李時珍對她的反應不滿意,伸出手給她一個個數:「你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堂姐、堂弟……這麽多,你怎可能跟著我走?」


    「我還以為老師說的誰呢,原來都是我的親眷,這我早就知道了。」顧清稚撇嘴,「您還不如說,等著我診治的病人捨不得我走呢。」


    「你能有這般覺悟,那也不枉為師方才和你閑扯這半日。」李時珍看著她笑。


    略停了片刻,他又道:「隻是我這一迴去,咱們師徒又不知何日才能見麵。」


    顧清稚被他言得勾起傷感,垂下頭,悶道:「所以我還是想去找您。」


    「你可知那有多遠?」李時珍打開桌下一屜櫃,取出一張輿圖,抖開鋪在桌上。


    「這裏,是京城。」他手指扣了扣北邊,視線下移,經了一隻手的距離,方才按住那裏,「此處才是湖廣。」


    清稚雖是熟悉地理,但這些年早已忘了許多,且平日也並不觀看輿圖,記憶已是有些模糊。


    既然老師拿給她看,她的目光便隨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見長江流經的中間,正是湖廣之地。


    李時珍又指給她瞧:「這裏是黃州府,是為師的家鄉。」


    清稚「嗯」了一聲,視線掃過黃州的周圍,須臾,眸光被一地名牽住。


    ——江陵。


    「原來江陵離京城這麽遠。」她說,「走過來定是很不容易。」


    「是很不容易。」李時珍感嘆,「走過來怎麽也得一兩個月,三個多月也是常有。」


    發覺她在出神,李時珍笑著探問:「可是你的哪位好友從江陵來?」


    「是。」顧清稚思索著和那人的關係,猶豫了一會兒方迴答,「……一個知交。」


    第21章


    天朗氣?清, 秋風拂葉,正是徐家與陸家的結姻之期。


    徐階已?閉門謝客多時,終日在書房中躲著寫青詞, 有門生來拜訪也隻答身染微恙不宜見人?,望改日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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