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白在幹安殿逗留到用了晚膳才離開,趙鈞含笑看著少年幾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囑咐人好生送他迴去,隨即斂了容色,淡淡道了一聲:「進來吧。」


    一身夜行服的精幹影衛推開門。


    「啟稟陛下,天麟府府主方才已離開穆王府了。」


    趙鈞不為所動:「穆王怎麽說?」


    「穆王殿下看著……外表無甚異常。明鶴給他留了書信,屬下提前看過,隻是普通的告別之語,屬下唯恐察覺不到其間深意,原樣抄錄了一份迴來。」


    鳳四呈上書信,又道:「鳳七今日戌時傳來了消息,明鶴近日要去南陽郡,許是同南陽郡刺史相關。明鶴奪金蟬不成,勢必還會有新動作,鳳七問可要他繼續跟去?」


    趙鈞點點頭:「近日朕還會派人跟去,告訴他小心行事,切勿暴露。」


    切勿暴露——鳳四敏銳地從中嗅出了什麽訊息,試探道:「陛下……不準備清剿天麟府?」


    趙鈞負著手,淡淡地看著他。


    鳳四一個激靈:「屬下失言,望陛下恕罪。」


    良久寂靜後,鳳四才聽見趙鈞的聲音。


    「天麟府在江湖獨大,甚至與各方官員都有聯繫,明鶴更是為了奪朕體內的金蟬不惜強闖宮禁,連朕的手足兄弟也捲入其中,與那亂臣賊子一道欺瞞於朕。朕容不下他們。」趙鈞語調平平,「但……朕還要再等一段日子。」


    已經山雨欲來風滿樓,還要等到什麽時候呢?鳳四不敢多問。


    他跟在趙鈞身邊數年,親眼看著這個人孤身赴邊塞、領兵擊退匈奴千裏,看著這個人弒父殺兄、踏著屍山血海登上至尊之位。兩年前的趙鈞,脾氣遠比現在暴戾的多,那時他是萬萬不敢對他提出任何質疑的,而今趙鈞溫和了許多,但那並不代表他可以有任何僭越。


    所幸趙鈞隻是平淡地審視了他一會兒,道:「行了,你迴去吧。」


    確認影衛已經遠遠離開,趙鈞輕輕唿出了一口氣。如果不是傷口難受的實在忍不住,他勢必會將鳳四留下來好好敲打一番,以免他生出什麽不該有的心思來。


    李德海匆匆趕來的時候,趙鈞正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李德海不敢驚擾,隻輕手輕腳地關上窗,低聲道:「陛下?可要奴才去請小殿下?」


    明鶴一刀傷了他心口,擾了金蟬蠱安眠的後果就是數日興風作浪。殿內熏起了安息香,趙鈞感受著心口的沸騰漸漸消停下來,閉著眼睛應了一聲:「無妨。」


    。


    在眾人有意無意的隱瞞下,那刺客的行蹤就此成了謎團。或許有心人會注意到深夜的穆王府離開了一個人,穆王殿下近日有些不同尋常的沉默,更有人徹夜不眠,暗自揣摩那詭譎難測的為君之道,直到紅日初升破開萬丈陰霾。


    不日,趙鈞重返朝堂,宣告刺客一案的徹底終結。穆王亦未像有心人揣摩的那樣趁機奪權,而是當眾交卸了所有權力,兩人在朝堂上隻差執手相看淚眼,上演了好一出兄友弟恭、君明臣賢的盛世好景。


    零星陰雲散盡,朝堂再度恢復了熱鬧。


    眼見皇帝登基兩年有餘,別提子嗣,後宮嬪妃都沒有蹤影,剛剛消停了不足半月的朝堂又起了波瀾。這次朝臣們學乖了,未直愣愣地進言,倒是七拐八拐,托端華太妃以關懷晚輩的名義,給趙鈞送去了一摞秀女圖。


    端華太妃是趙鈞生母的手帕交,膝下無子無女,對幼時的趙鈞關懷頗多,趙鈞自然不能拂了太妃麵子,隻得收了再說。


    這摞畫像轉頭就被趙鈞扔進了書櫃深處蒙塵,那些千嬌百媚、顧盼生姿隻能對著牆壁暗自垂淚。


    至於趙鈞——一夜相鬥,金蟬終於安靜了下來,趙鈞麵上無病一身輕,正在指使鬱白幹活的道路上樂不思蜀,幾乎要把後者打造成李德海新一任接班人。


    「阿白,給朕磨墨。」


    「阿白,替朕取那隻狼毫毛筆來。」


    「阿白,幫朕嚐嚐小廚房新做的酥酪甜不甜。」


    鬱白:「……」他嚴重懷疑趙鈞是在用他試毒。


    事情在進行到「阿白站了這麽久肯定渴了吧,替朕把這碗藥喝了」時一發不可收拾,鬱白盯著那碗還在冒熱氣的褐色湯汁默然片刻,掙紮道:「良藥苦口,陛下當保重身體,不可任意忘為。」


    「良藥苦口?你這話說的像個老學究。」趙鈞笑笑,接過藥碗一飲而盡,「這些日子和那幫死腦筋鬥法就夠累了,阿白年紀輕輕,可千萬別學了那儒生的酸腐做派。」


    鬱白下意識駁道:「古今賢文,也算酸腐?」


    「古今賢文固然是百年流傳的箴言,隻是天下的道理總要因時製宜,並不是顛撲不破的。」趙鈞笑道,「若是那陳相借著由頭不怕死地說這些,朕可能就會賞他頓板子,若是阿白嘛……」


    「朕怕是隻能賞你喝了這碗酥酪了。」趙鈞揚揚下巴,「加糖嗎?」


    。


    酥酪甘甜,綴著一顆艷紅櫻桃,甜的鬱白心裏說不清道不明地發慌。


    「聽說……陛下要選秀?」


    「那群老東西自己家宅不寧,便盼著朕也時時被後宮瑣事煩擾。」趙鈞不在意道,「江氏在的時候都隻塞進來一個貴人,何況是他們這群人。聯姻和親都是最下等的法子,況朕何時需要權衡後宮來坐穩皇位了。」


    鬱白張張嘴。他自幼少人管教,憑著自己的毅力讀熟了四書五經,對儒生們推崇的治國要義也了解一二。雖是少年心性未拘泥教條,但這位皇帝陛下如今的所作所為著實離譜了些。不像那些史書裏工工整整的帝王,倒更像個……有血有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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