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明,我們是血脈最親近的兄弟了。」趙鈞似有些疲憊地揮揮手,「你迴去吧,告訴那人,如果還有下次,朕決不輕饒。」


    。


    瞧見那片明黃衣角,李德海哎呦一聲,趕忙彎腰去扶:「陛下您怎麽出來了?太醫不是吩咐您好生歇著別見風嗎?」


    「朕還沒到不能走路的地步。」趙鈞頗為嫌棄地揮揮手。李德海識趣兒地後退兩步,也隨之退下了。


    殿外隻剩下鬱白趙鈞二人。


    看著鬱白,趙鈞頗覺心情舒暢,一時連心口的疼痛也消退不少,暗自感嘆自己又是受傷又是讓餘清粥和鳳十一傳消息沒白忙活,麵上還得做出一幅驚訝意味來:「阿白怎麽來了?」


    「陛下……無恙?」


    「怎麽,還盼著朕有恙不成?」趙鈞似笑非笑地打量著他,「聽說你有要事向朕稟報,現在朕就在這,說罷。」


    哪來什麽要事,不過是擔心你被刺客一刀捅死還被篡權奪位罷了——鬱白心念飛轉,麵上卻不露一絲被拆穿的侷促:「鬱白聽到一些關於刺客尚未伏誅的傳言,又在光天化日下看到心下不安,是以來此。」


    「當真?」趙鈞神情微訝,繼而微微笑道,「光天化日,刺客怎會在此時行刺?阿白,這可是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四個字不像威脅更似調侃,是趙鈞這些日子一貫的語氣。鬱白眼神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在看到完好無損的趙鈞時悄無聲息地鬆了一口氣。


    心頭大石落地,他才突然覺得自己來的很不是時候。


    ——他以什麽身份來見趙鈞?一個「擔心」可遠遠不足以成為理由。更何況如今看來趙鈞身體康健,更顯得他那些想法杞人憂天。


    直到趙鈞咳嗽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


    殿內燃著清淡的香,鬱白聞不出品類,隻覺得似乎周身都繚繞起了淡若雲煙的白霧,分外安寧。


    他捧著碗熱騰騰的酥酪,看著趙鈞在一摞奏摺後坐下,在間或響起的咳嗽聲中低頭批閱奏摺,忽然便覺得這個皇帝其實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麽堅不可摧。


    都是人趙鈞不多說,鬱白也不敢多問,隻能謹慎地勸道:「陛下保重身體。」


    「無妨,喝你的酥酪吧。」趙鈞笑笑,「阿白,陪朕坐一會兒。」


    鬱白依言坐到他對麵:「那把劍……陛下的傷如何了?」


    「阿白覺得朕傷勢如何?」趙鈞隨手推開麵前堆成小山的奏摺,懶懶地往後一仰,「坐那麽遠做什麽——這些朝臣一個賽一個囉嗦,兜半天圈子也不肯好好說話,朕一個字都不想迴他們,純粹浪費筆墨。」


    那封凝聚了無數華美詞藻的可憐奏摺啪的一下被扔迴書案,等待它的可能是墊桌角的命運。


    鬱白:「……」看這坐姿、這語氣、這扔奏摺的姿態,這真的是他這些天認識的趙鈞嗎?不似高高在上、舉止挑不出一絲差錯的帝王,反倒像個尋常富貴人家扶不上牆的麽兒,頗具流氓氣質。


    不過的確是個蠻英氣的流氓。他悄悄把最後那句大逆不道的話咽迴去,忽聽趙鈞笑道:「怎麽了?像是沒見過朕這副模樣似的。」


    被拆穿的鬱白幹咳兩聲:「陛下仍不減英俊神武……的確未曾見過。」


    趙鈞朗聲笑起來,許是牽動了肺腑,又斷續咳了幾聲:「阿白怕是忘了,咱們那時候常常這般坐著的。」


    ——那時候你還常常坐在我的懷裏,在這天下最尊嚴的所在翻雲覆雨、共赴巫山。


    趙鈞笑意深深的眸子裏藏了些鬱白沒見過的東西。鬱白不知道,那叫懷念。


    是懷念與鬱白互為知己的崇德二十九年,還是懷念那個能被他輕而易舉困在掌心、因為弱小連掙紮都顯得像笑話的少年?是懷念他們虛假又真摯的君子之交,還是懷念撕開麵紗之後的瘋狂和占有?


    趙鈞亦不知。


    也許他會希望同鬱白相知相愛相守,像所有俗套的話本子寫的那樣,在遙遠的未來攜手到白頭。但現在他隻知道,這樣的程度遠遠不夠。


    他需要占用更多,掠奪更多,處心積慮地將這個占據了他心中零丁「情愛」的少年牢牢禁錮,據為己有——在他親手打造的囚籠裏。


    作者有話說:


    這一章好長


    第18章 紅顏薄命,可惜了


    此刻大梁江山上下、樓台千萬,再無有比幹安殿更安閑的所在了。燈火熒熒,趙鈞含笑看著對麵那一臉難色的少年,點點下巴:「不許挑食。」


    春深夜濃,明月清風。


    穆王府中,收到消息的趙鏡甚至連外衣都沒來得及披上,便疾步出了房間,夜風掀起衣角,他卻隻看到了那個漸漸消失在黑夜裏的背影。


    他自知王府的雕樑畫棟留不住人,能吸引那人的隻有江湖中風波詭譎、天麟府權勢更迭。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人給他留了一紙書信。


    「此去無歸期,勿念勿等」——明鶴的字跡一如既往地疏狂灑脫,寥寥幾筆有如原野上肆意生長的野草,任誰看都是男子筆跡,隻有最親近的人才能從字裏行間辨出些許女兒家獨有的秀麗柔和來。趙鏡望著高懸的明月,將信紙折了幾折,燭火映出他溫和沉默的眉眼。


    夜風入窗,穆王府蟄伏許久的影衛縱身躍起,頭也不迴地踏入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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