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撥人各持己見,吵得朝堂像早市一樣熱鬧,李錫卻遲遲未現,直到胡公公趕來,宣布朝會取消,眾人才散去。


    溫啟國猜到了聖意,他從早站到晚上,滴水未進,隻為了求見。


    聞言,溫啟國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重錘擊中。他沉默良久,然後緩緩摘下官帽抱在手中,站了一日的雙腿終於覺得酸軟麻木,年邁的老臣隻是一瘸一拐地,愣愣轉身出宮。


    夜風帶著幾分寒意,隻有一人空曠的宮道慢慢走著,口中喃喃道:「天要亡我大昭啊……」


    西北營內燈火通明,無人入睡。


    天還未亮,糧草輜重已經列隊整齊,長安路途翻山越嶺,算得上遙遠,士兵們忙碌地整理著行囊,待天一亮就要拔營出發。


    在營地的邊緣,幾個小兵圍坐著檢查行軍的刀劍,身影在火光孤獨地跳躍。


    一人低聲打破了沉默:「你們說為什麽朝廷會突然下令邊軍內調?」


    身材瘦削的士兵搖了搖頭:「我聽說那些京軍打仗都不行,長安都被北狄圍攻了好幾迴了,京軍沒一次打贏的。」


    「說來說去,還不是皇帝怕死唄。要是長安被攻陷,皇宮裏第一個被殺的就是他了,所以才要派我們這些邊軍調去保護他。」小聲嘀咕的人也在角落坐著,聲音雖然小,但語氣中卻帶著幾分不滿。


    看著最為年輕的小兵,他眼神警惕地四下看了看,連忙擺了擺手:「噓!小聲點。妄議陛下可是要砍頭的,小心點,可別被人聽見了。」


    有人插話道:「誒,你們去過長安麽?」


    「我?」瘦削的士兵自嘲地笑了笑,「我自小就戍邊,在這西北的邊塞上生活了二十三年,連營都很少出,哪兒也沒去過。」


    邊塞荒涼,盡是無休無止的戰爭,一代代將士們從年少到白髮,在這片土地上熬盡了一生。


    「聽說那裏是個好地方,繁華得很。」


    「那可是天子腳下,聽說長安有喝不完的美酒佳肴,讓人流連忘返。」年輕的士兵接過話茬,「到了長安,我一定要好好嚐嚐那裏的酒。」


    「你小子就知道喝酒。」一人打趣道,聽往來的商人都說,長安城是個熱鬧的地方,比這裏繁華上十倍、百倍。


    他想著想著,突然沉默片刻,繼續說道:「不過天子腳下的官兒也多,那些當官的一個個眼高於頂,囂張跋扈,稍微得罪就可能被拉去砍頭。」


    「哼!北狄的刀都砍不斷老子的頭,怕他個鳥!」一老兵性格豪爽,聽見了他們閑聊,大笑著同他們坐在一起。


    他扯開領口,露出了脖子上的陳年傷疤,說:「你們看!七年前大將軍領我們收復隴西十四郡,這是跟北狄賊拚命的時候留下的!他們都沒能砍斷我的頭!還怕那些官兒?」


    那老兵享受了一陣小兵們的崇拜,哼了一聲:「不過你們別想得太美。」


    「朝廷那幫人愛把咱們當牛使喚,上迴京城被北狄聯軍包圍,大將軍率兵救急那事兒,你們還記得吧?」


    「那當然記得!」小兵幾乎要跳起來,雖然他當時被分配到留守西北營,卻把這經過打聽得比親身上陣的人還熟,「大將軍可是一箭射瞎了紮亞台,僅率三千騎兵就擊退敵軍,可稱大勝!」


    老兵憤憤不平,說:「弟兄們日夜奔波襲敵,又立大功,京軍那幫廢物是逃的逃,躲的躲,朝廷先不說有賞,起碼退敵了,怎麽也該好酒好肉犒勞一番吧?」


    「是啊。」


    「當然!」


    「誰知道那皇帝跟打發乞丐一樣,北狄剛退,見京城安全了,立刻命我們原路返迴隴西,不得逗留。你們說說,有功不行賞,有這樣的道理?」


    老兵見眼前幾人突然站起,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說:「連你們光聽著也覺得那些人真不是個東西!」


    幾個小兵都不敢出聲,最後還是那膽子大的提醒,沖他背後打了聲招唿:「連副將……」


    老兵一迴頭,隻見連城滿臉怒容地看著他們。


    「連副將!」老兵以為是自己說錯話。


    「誰不是個東西?」不知是誰觸了他黴頭,連城臉都黑了,肉眼可見的極為不爽。


    「沒有!沒有!我們隻是在閑聊!」


    連城瞪著他們,說:「你們在說皇帝?」


    被抓了個正著,幾人連忙低頭認錯,道:「將軍恕罪。」


    「李錫真不是個東西!」


    將軍營大敞著,連城怒氣沖沖地闖進來,嘴裏罵道。


    楚荊和沈邈二人坐在帳前的草垛上,一人摸黑磨藥粉,一人在擦他那把多年未用的長弓,有一搭沒一搭地交談著,有種異樣的和諧。


    「將軍呢?」連城問道。


    楚荊指了指裏頭,陸隨在等他。


    連城第一句話就是:「將軍,我不去長安!」


    陸隨放下傳來的信報,他不問原因,隻說:「軍令不可違。」


    「換別人去也是一樣,我連城不是貪生怕死之徒。」


    陸隨反問道:「你這麽說,調往長安那些曾經出生入死的將士,都是貪生怕死之輩?」


    「將軍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連城這方麵一向說不贏他,仍固執道,「李錫下令內調西北營近半兵力,還要把軍心潰散,毫無戰力的京軍調來,北狄一定會趁虛而入,我不能離開。」


    陸隨還有心思調笑他,說:「怎麽,有我在也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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