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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上拋石頭,留心自己頭。


    ---蒙古族諺語


    鞏臘梅是181團3營第一個少數民族衣著打扮的婦女。她的到來引起了連隊裏職工、特別是女職工的好奇。他們紛紛尋找各種各樣的借口,跑來打量牛姑舅的愛人。


    鞏臘梅看上去30歲左右,圓臉蛋,皮膚白皙,慈眉善目,頭上戴著一定隻露出麵孔的綠色蓋頭,穿著一套黑色的棉布衣褲,腳上穿著手工製作的黑色棉布鞋。鞋子頭上繡著一朵紅豔豔的牡丹花。


    牛木蘭看上去10歲左右,長著一頭又黑又濃的頭發,紮著兩條小辮子,穿著花布的棉衣、棉褲和一雙厚實的棉鞋。她睜著一雙透露出倔強和銳利光芒的眼睛,警惕地注視著每一個陌生人。


    由於連隊的編製已經滿額,鞏臘梅和其他陸續來投靠丈夫的婦女暫時作為職工的家屬,在家裏做飯、照看孩子。


    牛萬山領著牛木蘭,來到了營部的小學,給她報名上學。他看到小學校長的時候不禁愣住了:這不是去年在火車上遇到的於大川老師嗎?


    他驚訝地問道:“於老師,你怎麽在這裏?”


    於大川笑著說道:“我自願報名到這裏支援團場教育。這是你的女兒?上幾年級了?”


    牛萬山迴答道:“她剛從甘肅老家過來,還沒有上過一天學呢。”


    於大川感歎道:“哎呀,這麽大的孩子還沒有上過學啊?那就先從一年級開始吧。”


    11歲的牛木蘭成為了3營小學一年級的學生。她是班裏年齡最大、個頭最高的學生。不過,她天資聰慧,認真好學,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把課本上的知識全部學會了。


    於大川便讓牛木蘭跳級到二年級,還讓她當了班長。


    1964年的秋天,團部的電影放映隊來到了3營營部。他們在空地上挖了兩個土坑,在坑裏栽下兩根木頭杆子,再在木頭杆子之間掛上了一塊白色的布,說是銀幕。


    等到傍晚天色變暗,吃過晚飯的職工拿著自家的小板凳和馬紮子,齊刷刷地坐在銀幕的前麵。


    牛木蘭早早地吃過晚飯,知道牛萬山還要去打一會兒籃球,就拉著懷有身孕的鞏臘梅來到了廣場,等著看電影。


    電影終於放映了。演的是根據湖南花鼓戲拍攝的戲曲故事片《補鍋》。


    銀幕上,麵容嬌媚、身材苗條的李穀一邊歌邊舞。場地上,鞏臘梅的肚子出現了一陣陣的絞痛。她實在堅持不住了,隻好讓牛木蘭陪著自己迴家,讓鄰居馬秀英趕緊去找衛生院。


    大約在晚上的九點左右,鞏臘梅生下了一個男孩。這個孩子與別的孩子不一樣,一生下來就是滿頭的黑發。黑發把他的小耳朵都遮蓋住了。


    這是牛萬山的第一個孩子。他給孩子取的漢名是牛建新,意思是建設新疆。一個星期之後,他又把馬玉民請到家中,


    按照經文給孩子去了一個迴族名字優素夫。


    12歲的牛木蘭有了一個和自己一樣屬龍的弟弟,感到特別高興。每天放學以後,她就幫助媽媽照看弟弟,並且一口一個尕弟弟地叫著他。


    牛萬山雖然是下中農的階級成分,但是,幾個叔叔的階級成分卻是地主或者惡霸地主,而且還與紅軍西路軍、解放軍進行過你死我活的戰鬥。一想到這些煩心的事情,他的心中頓時感到空落落的,隻好收斂了平時說話詼諧幽默的風格,在眾人的麵前盡量保持著內斂和謹慎。


    1967年,兵團決定解決職工的後顧之憂,把以前沒有正式參加工作的家屬全部轉成了兵團職工。鞏臘梅因此成為了一名兵團的職工。她把3歲的建新送到了連隊的托兒所,再一次自豪地扛起了鐵鍬,和14連的職工們一起下地勞動。


    鞏臘梅站在地頭上,遠眺著一望無際的田野和在田野上轟隆作響的拖拉機和播種機,還有那一排排把白楊樹,再想一想尕陰屲的高坡深溝和巴掌大小的田地,從內心的深處驚歎新疆大地的遼闊和富饒。


    連長魯大炮已經升官當了營長。他來到14連的勞動現場,檢查指導工作。當看到戴著蓋頭的鞏臘梅的時候,他大聲地叫喊道:“鞏臘梅,快把你的蓋頭取下來。你現在是一名兵團的革命職工,要有革命軍人的樣子,不能再穿戴封建保守思想的衣服了。”


    鞏臘梅知道不能違犯連隊的紀律,於是慢慢地摘下了蓋頭,掖進了衣服的口袋。突然把頭發展露在外人的麵前,她感到十分別扭和難堪,仿佛自己沒有穿衣服一樣。


    鞏臘梅非常珍惜來之不易的工作。她每天早出晚歸,除了幹好自己的工作,就是照顧好丈夫和兩個孩子,除非必須參加的會議,她從不參與職工自發的政治活動。


    一天,牛萬山收到弟弟牛見山寫來了一封家信。


    牛見山在信中告訴哥哥和嫂子,他們全家、牛銀山的全家和尕索菲的全家也來到新疆了,在伊犁地區的伊寧縣落戶當了農民,日子過的比老家的好多了,至少能夠吃飽肚子。


    牛萬山和鞏臘梅為兄弟們的良好歸宿感到十分高興,趕緊讓上小學5年級的牛木蘭寫了一份迴信,對他們的到來表示祝賀,歡迎他們有機會到阿勒泰來探親。


    那個時候,兵團實行定量供給製。食物、衣服和生活用品都是由公家發放的。職工們一律身穿綠色的軍衣、軍褲和綠色的膠鞋。每個人頭戴一頂綠色的軍帽。與正規的軍隊服裝相比,隻不過他們的衣領上沒有領章,帽子上沒有紅色5角星的帽徽而已。


    不久,3營的領導認為14連的甘肅籍職工和少數民族過於集中,容易形成老鄉幫派,在工作中不好管理,於是把一部分人分散到16連、17連、18連和19連。


    馬玉民一家留在了14連。馬秀英一家分到了19連。牛萬山和鞏臘梅被分配到了最偏遠的17連。他們把家裏的被褥和一些生活用具裝進3個紙箱子,抱著牛建新,帶著牛木蘭,坐上一輛馬車便搬遷到了17連。


    17連又叫糖廠。據說,3營以前在這裏種植了大量的甜菜,又蓋了一座用甜菜製造白砂糖的小工廠。因為生產出來的白砂糖質量不過關,所以很快就關閉了糖廠。但是,糖廠這個名字卻作為地名保留了下來。


    由於很多職工都有了家庭,各自在家裏做飯吃,連隊的食堂不需要那麽多的炊事員了。於是,連長安排牛萬山到大車班當班長。大車班就趕上馬拉車,春天往地裏運種子、拉肥料,秋天再從地裏往連隊運送收獲的糧食。


    鞏臘梅分配到17連的1排2班工作。2班的班長是一位來自上海的支邊女青年。她的名字叫作顧美娣。


    說起支邊青年還有一個曆史背景呢。


    新中國建立之初,黨中央明察新疆的曆史、地理、人文環境和經濟落後的狀況,對祖國的安全和統一、對新疆各民族的團結進步高瞻遠矚,1954年10月,命令駐疆人民解放軍共計17.5萬名官兵就地集體轉業,組建了生產建設兵團,擔負中央賦予的屯墾戍邊的使命。


    隨著墾荒事業的飛速發展,農場和廠礦明顯地感到人員短缺。兵團領導很快地做出了決定,動員內地的青年支援邊疆,一麵派遣幹部到內地組織農民、工人和學生來兵團,一麵動員各單位和職工投書內地招攬親友來疆。


    不久,河北、河南、四川、江蘇、上海、廣東一大批初高中畢業生來到了新疆,使兵團的職工隊伍得到了迅速壯大,年齡結構和文化結構也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生產建設兵團的麵貌日新月異,各項事業蒸蒸日上。


    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成為了全國當時有誌青年最響亮的口號。


    1959年春,國家根據新疆的情況和要求,決定在第2個5年計劃期間從內地再動員一部分青壯年來新疆參加建設。隨後,安徽、湖南、湖北、江蘇的支邊青年陸續來到新疆。


    從1963年開始,上海、天津的數10萬知識青年又來到了新疆。


    支邊青年聽黨的話,服從組織的分配,一到新疆便立即奔赴農牧區、生產建設兵團和工業交通基本建設等的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中。他們不怕困難,虛心向當地的群眾學習,很快熟練地掌握了使用坎土曼,學會了趕大車,成為了興修水利、開荒造田運動的骨幹和主力軍。


    1966年,高考中止了。許多中學畢業生既無法進入大學,又沒有工作可以安排。


    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報》發表了題為《我們也有兩隻手,不在城裏吃閑飯》的文章。文章引用了“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全國開始有組織地將中學畢業生分配到農村,開展了轟轟烈烈的上山下鄉運動。當年在校的初中生和高中生全部來到了農村。其中,1966、1967、1968年的3屆學生後來被稱為老3屆


    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總人數達到1600多萬人,大約有10%的城市人口來到了鄉村。這是人類現代曆史上罕見的從城市到鄉村的人口大遷移。


    3營也分來了很多上海和天津的支邊青年。他們單純、活潑,有文化知識,又富有青春朝氣,還帶有城市人的洋氣。他們在農民出身占絕大多數的兵團裏無疑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顧美娣是上海虹口區人,來到3營以後擔任了2班的班長。她與大多數的知識青年不同,穩重、大方、寡言。


    有一次,營長魯大炮開玩笑地對她說:“你這是取得什麽名字啊?顧美娣,就是照顧美帝!年紀輕輕的,你又不愛說說笑笑,倒像是一個農村的老太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雖然顧美娣很快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顧愛華,但是,老太婆從此成為了她的綽號。


    職工們看到別人叫她“老太婆”,她也不生氣,也都無所顧忌地開始叫她的綽號。久而久之,人們隻知道3營17連有一個很能幹的上海知青“老太婆”,反而不記得那個曾經名叫顧美娣的顧愛華了。


    3營最初是永紅和紅2司之間的鬥爭,後來轉變為複轉軍人與出身不好的知識青年之間的鬥爭。他們給上海虹口區去信函,外調知青的家庭情況。結果有好幾個人出身於資產階級家庭,其中也包括“老太婆”。


    他們把那幾個出身不好的知青叫到連部辦公室訊問。


    別人都老老實實地低頭認罪,當即表示堅決與資產階級的家庭劃清界限,接受革命造反組織的監督和批判。唯有“老太婆”一個人鐵青著臉,一言不發。


    一個造反派頭頭審問了半天,看到“老太婆”就是不開口說話。他惱羞成怒,揚起右手打了“老太婆”一個響亮的耳光。


    頓時,滿屋子的人都驚呆了。


    “老太婆”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條潔白的手絹,輕輕地擦拭嘴角邊的血跡,仍然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第二天的早晨,有人在結冰的水渠裏發現了“老太婆”的屍體。


    人們都在私下裏傳說,“老太婆”昨天晚上被打了以後想不通,可能是喝了農藥,心頭燒得沒有辦法,半夜跑到冰水渠道裏降溫去了。


    鞏臘梅看到自己的班長這麽年輕就死了,再想到“老太婆”平時待人和善、做事公正,和自己在尕陰屲當小隊長的時候一樣善良,心中感到十分地傷心,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好朋友馬秀珍勸阻她道:“大姐,你是懷孕的人,不能太傷心,不然會影響身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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