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能和他老爹李老太爺帶著禮物到我們家裏拜訪,當然不是拜訪我,是拜訪我爹王常貴,李老太爺是本地的名流,聲望很高,縣裏官員上任,都會到李老太爺的家裏坐坐,聽他講講當地的風土,談談將來的治理計劃,臨行再求上李老太爺的一副墨寶,很是容光。李老太爺輕易是不去別人家串門的,今天登門拜訪,我爹恍然有些受寵,我爹盛情款待,王家族裏一些老一點輩分的人也被請來作陪。

    別看兩個村子隻隔了一條小河,兩個村子的大戶還是第一次正式登門拜訪,我爹財大氣粗,十裏八村到處是他的產業他的土地,連李村裏不少好地都在我爹的名下,還有一塊種油麥的平地硬生生的把李老太爺家的土地分成兩截,兩家其實矛盾重重,兩個村子的人也不友好,見麵漫罵之後不解決問題,就動手武斷,恩恩怨怨幾十年過來,梁子始終沒有化解。

    我爹是個土地主,他和李老太爺鬥了這麽多年,發現自己雖然錢比人家多,地比人家多,人也比人家多,但最關鍵的是權力沒人家大。

    縣裏的官員偏袒李家,我爹賄賂上去的黑錢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迴頭,李名流依舊是李名流,他王地主依舊是王地主,什麽都沒改變。

    我爹也就再也不和李家明爭暗鬥什麽,沒什麽結果,還搞的兩敗俱傷,何必呢鄉裏鄉親的,最近的幾年,兩個村子沒有再發生大規模的械鬥,甚至還有通婚的,我爹和李老太爺有時候迎麵走來,還會相視一笑。

    今天李老太爺親自登門,對兩個村子的未來,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

    以我的身份,他們的談話我當然聽不到,不過我也很興奮,前段時間我還在李家住了三天的,李老太爺博學的才識和見識讓我如沐春風,感覺自己的眼界也比從前開闊了不少。

    我和劉三兒剛端起飯碗,丫頭又風風火火地跑進來,說,“老爺在前廳請三爺去陪李家老爺吃飯。”

    從前丫鬟嘴裏的劉三兒,變成三爺,一個做粗活的長工扶搖直上。劉三兒苦笑了搖搖頭說,“又不知道要幹什麽。”

    劉三兒自從同門的師弟聶彬相認後,隱藏在身上的光芒昭顯出來,他一身的本領和輝煌的過去,在這個落後愚昧的山溝裏無疑是一個重磅炸彈級的人物。

    前半生金戈鐵馬,後半生默默無聞,而如今一舉聞名,劉三兒的身上籠罩著一層層曾神秘的麵紗,現在掀起這麵紗的一角,所有的人驚奇不已,曾經身邊那個名不見經傳長工,卻是如此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角色。

    劉三兒拍拍身上的土,跟著丫頭出了門,院子裏亂哄哄的,小葉跑的滿頭大汗,我拿過手巾擦擦她的臉和手,把她拉過到桌子跟前吃飯,小葉吃兩口就逗老黃一陣,一頓飯吃了老半天,把我搞的心煩,飯碗往桌子上一頓,說你在不吃我不管了,你就餓著吧……

    小葉嘟囔了嘴,不情願的扒拉了幾口飯,草草把玩裏的苦蕎麵條吃到嘴裏,衝我做個鬼臉,跑出門外。

    我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有幾次我真想狠狠訓她幾句,每次話到嘴邊,我看著她眉宇間的稚嫩的神情,我實在硬不下心腸,葉子連媽媽的麵都沒有見過,身邊隻有我一個親人,我們寄人籬下的生活在這個家裏,處處小心謹慎,連下人也敢給我們臉色,要是連我都板起麵孔來訓斥她,她那麽小,心裏該有多難受啊。

    我曾經默默的發誓,隻要有我一口氣,我就不讓妹妹受一點點的委屈。

    我歎了口氣,把劉三兒的飯倒迴鍋裏,等晚上熱熱再吃。我收拾好碗筷,趕緊去了廚房,幫灶的夥計已經裝好了飯菜,裝到盒子裏,用一條扁擔栓好,他看見我,嘟囔著說了句怎麽這麽晚,還當自己大少爺,擺個什麽鳥譜。

    我抱歉的笑笑,二話不說,挑起十來個人的午飯就往外走。日頭火辣辣的照在土路上,沒有一絲風,腳下的土地熱滾滾的,直燙腳心。熱氣混著黃土的味道吸進鼻子,五髒六腑都熱唿唿的。

    地裏的工人早就懶洋洋地背靠背地坐在樹下,有的打瞌睡,有的聊天。

    我挑了擔子走過去,他們看我過來,都笑了,說大公子,你老人家再不了,哥們幾個都餓昏了。

    我笑笑,說,就是該好好餓餓你們幾個討吃鬼,……

    長工們接過我的擔子,大夥取出飯菜吃起來,我坐到樹下的陰涼地裏,喝了幾口水,長工們吃飽飯,坐在樹下,有個清清嗓子,仰著脖子唱起一隻山歌。

    “哥哥呀想著哪個妹妹呀,見不上妹妹心裏頭空悠悠,晚上去找小妹妹那,妹妹的褲帶細又長,抱著妹妹親不夠,……”

    曲子酸溜溜的,聽的人心悸動,這些在田地裏終日勞作的年輕的或者曾經年輕過的漢子,他們的汗水澆灌了一茬一茬的莊稼,卻沒有一寸土地是他們的自己的,上午片瓦,下無寸土的生活對他們來說就是終日的勞作,所謂飽暖思淫欲,這些年輕的生命甚至連溫飽都未必能達到,他們把青春的衝動化做一句句粗俗的歌詞,向天而歌,他們富有血性豪邁而多情,卻沒有一個女子真正會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過了正晌午,天不那麽熱了,我收拾好碗筷,挑了擔子走迴去,一路上我哼唱著工人們剛才唱過的酸曲,擔子沒了分量,輕飄飄的。

    剛進村子,就碰見狗勝有財等人迎麵走過來,沒等我說話,狗勝搶先說道,

    “金貴哥,我們正要去找你。”

    “怎麽了?”我把擔子放到地上,活動了活動肩膀,問道。

    夠勝神秘的笑笑,說,“金貴哥,好事啊,我告訴你什麽事,你可要請哥們幾個喝酒。”

    我笑了,說,“老子窮的一身青皮,請你們喝尿還差不多,快說,到底什麽事?”

    “李老太爺要給你說門親事,金貴哥,你就快娶媳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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