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站起來,衝那狗一樣的門衛怒目而視,我隻有十三歲,身材卻已經和駝背的他一樣高矮,他眯縫起眼睛看我,我沒說什麽,轉身走了。

    路上我痛快的喝了一肚子山泉水,把汗衫浸泡在水裏揉搓了幾下,洗掉汗漬,擦抹了身上汗,感覺神輕氣爽了很多。

    我剛走進村子,就發現村口的老槐樹下圍滿了人,那些年輕力壯的後生擠在前麵,大熱天的,人們滿臉汗水,脊背後麵濕淋淋的,卻沒有要退出來的意思。

    我打聽了才知道,原來是我爹開始招募村裏的保安隊了。

    那些遊手好閑的二流子懶漢,娶不起媳婦的光棍,小偷無賴地痞流氓所有的下三爛匯集在一起,人們嘴裏不幹不淨的叫罵,把村口搞的烏煙瘴氣,這夥人都是來應征的,我爹貼出的告示說,凡是錄取的兵丁,每人每月補貼三十個銅板,十斤豆麵,十斤蕎麵,這些二流子沒有排隊的意識,相互擁擠著,有幾個人罵了幾句,就動手打在一起。

    人們都是衝了糧食來的,這年頭錢最不值錢,炮聲一響,物價打著滾的往上翻,從前一個銅板能買五十斤一帶子的小麥,現在,一個銅板大概連一個燒餅都買不到。

    我家帳房先生叫穆忠臣,他正奮筆疾書寫名單,我們收了整整一百人。招來招去,大多數都是家裏說的上話的傭人們的親戚,連穆管家的瘸子表弟都赫然在冊。

    劉三兒看過名單,沉默不語,那些正經身強力壯的後生不收,盡招了些遊手好閑的痞子。

    他去找我爹,我爹掃了眼名單,說,

    “還行,你費費心,好好練練……”

    劉三兒苦笑著搖搖頭,對我說,“萬一土匪真的來了,咱們就洗幹淨脖子,等著挨刀吧……”

    我爹站在穀場的石頭碾子上,對招募的兵丁訓話,他的話中心思想是,好漢護三村,好狗護三臨,現在土匪猖獗,咱大夥擰成一股勁,操練起來,那狗日的野狼山的土匪,就不敢上咱們村來……

    我站在人群裏,多麽渴望自己也能被選中,我倒不是圖那些糧食,家裏吃的雖不好,可也餓不著,我是想攢些錢,送小葉去學堂裏念書。我直接問爹要錢,他是不會給的,馬上又是秋天,小葉生日一過,就是整七歲的大孩子了。

    我爹說完,叫隊長劉三兒也講兩句,劉三兒惱他收的人不好,擺擺手,說,

    “俺是個粗人,不會講,咱們訓練場上見吧。”

    每隔三天,訓練一次,訓練的日子,管頓晌午飯。今天開始是第一次操練,第一個項目是列隊,我爹站在石碾子上,饒有興趣的看。劉三兒吧兵丁按個頭從排了隊,每人拉開五尺遠的空當,他說,“從今開始,咱們先練拳腳,我做什麽,你們跟著做……”

    說著,劉三兒走到隊伍的前麵,拉開馬步,認真的打了一趟拳,完了他又把招式分拆開,一招一招的教,大家動一下,嘴巴裏就“哈”一聲,我爹看了一會,哈欠連連,他大煙癮犯了,囑咐劉三兒好好練,正晌午了叫人送飯來。說完帶了管家等人匆匆走了。

    我爹一走,隊伍馬上就混亂了,這些人剛才表現的那麽聽話都是裝給他看的,我爹人一走,有的人立刻就頓在原地,摸出煙卷吸著,“累死爺爺了,操他媽的。”這些地痞幹脆坐在地上,相互說笑謾罵,整個隊伍沒了摸樣,亂糟糟的好象是來趕集一樣。

    劉三兒火了,提高嗓門高聲喝道,“起來,起來,你看看你們像什麽樣子,都趕緊起來,操練還沒有完呢。”

    他的聲音馬上被淹沒在嘈雜的人聲裏,誰也不尿他,這夥村子裏的二流子那把他一個長工放在眼睛裏。

    隊伍中間,二流子們圍攏在一個叫王大虎的痞子頭目周圍,說笑打鬧,他們高聲談論誰家的姑娘俊,那家的寡婦騷,是不是爆發出一陣浪笑,他們指著劉三兒罵娘,說狗眼看人低,爺爺們也是你能使喚的動的嗎?

    王大虎要算起來,是我爹的外甥,膀大腰圓,肥碩胖大,這一帶出名的流氓頭兒。

    劉三兒走過去,指著王大虎說,“你給我站起來。”

    “你算個啥,雞吧毛!”王大虎吸著煙卷歪起腦袋說。

    “趕緊滾啊,你個小長工還敢管老子們,別覺得王老爺抬舉你,你就把自己當個人了,告訴你啊,趕緊滾蛋,別礙著爺爺們說話。”

    那些痞子附和說。

    “話別這麽說嘛,人家好歹也是個隊長是吧,”王大虎拖去上衣,露出滿身的橫肉,胸口紋著隻老虎頭,威風凜凜。“這麽著,爺爺給你個機會,你要能把爺爺從這拉起來,爺爺就和你練,你要不能,或者幹脆沒這個膽子,就給爺爺趕緊滾蛋……”

    “就是,你要拉不動虎爺,就把隊長位子讓出來,讓給虎爺!”大虎手下的人說道。

    “好啊。”劉三兒淡淡地說。

    流氓們聽劉三兒應戰了,都激動起來,他們怪叫著跳起來,把劉三兒圍在中間。

    “你們都閃開,讓他來!”王大虎麵露微笑,打發走手下,那夥二流子們閃出一個圈,劉三兒和大虎被圍在中間,大虎哼哼呀呀地唱著兩句山西棒子,把煙頭滅了,他懶洋洋地伸出胖手,食指衝劉三兒勾了勾,說,

    “站著幹什麽,來吧。”

    王大虎一身肥厚的橫肉,身上出了汗,油光發亮的,根本沒有下手的地方,我為劉三兒捏了把汗。

    劉三兒站在他對麵,王大虎也不抬眼看他,卻和旁邊的手下擠眉弄眼,劉三兒猛的一腳踹在他的胸口,王大虎的肥軀與地麵平行飛的出去一丈開外,劉三兒那一腳輕巧的好象踢出去一個皮球,周圍忽然鴉雀無聲,那些嬉笑的流氓們麵色肅然,整個穀場隻有樹上的知了嗡嗡地鳴叫。

    王大虎打著滾跌出去老遠,仰麵朝天跌倒,半天爬不起來,劉三兒微笑了說,

    “王大虎,你輸了。”

    手下們把他扶起來,王大虎惱羞成怒,他胡亂抹了一把沾在後背的沙土,大吼一聲撲過來,劉三兒不慌不忙,等他肥碩的身子貼著自己的左側過了一半後,轉過半個身子,抬右腿在他膝蓋窩子裏踢了一腳,大虎腿一軟打了個趔趄,劉三兒早就轉過身子,站在他的正後方,趁大虎腳下一個拌蒜,朝他屁股上就是一腳,大虎結實地摔了個狗吃屎。

    “起來,繼續。”

    這次是劉三兒朝他勾指頭了。圍觀的人並不都是大虎的手下,也有不少平日裏受他欺負不敢言的,今天看大虎栽了,高聲喝彩,拍手稱快。

    大虎又爬起來,臉憋的通紅,哇哇怪叫,腳下卻不敢在冒進,他和劉三兒麵對麵饒圈,劉三兒麵帶微笑,也不急的進招。

    大虎和劉三兒的距離越來越近,大虎約莫自己的拳頭能夠的著劉三兒的時候,他出手了。碗口大的拳頭帶了風砸過來,劉三兒等他拳頭就要貼到麵門才側了腦袋,大虎已經不可能在變招的時候,劉三兒一拳搗在他右邊的腋下,大虎吃痛,叫了一聲,劉三兒接著跟近劈手佯裝要打他左邊麵頰,大虎舉了左臂想要招架,劉三兒出其不意的又狠狠一拳搗在他左邊的腋下。

    腋下的肉軟綿綿的挨一拳老半天緩不過來,大虎的兩隻胳膊疼的舉不起來,他把腦袋一低,衝劉三兒的肚子就頂過來,劉三兒拍掌摁著他的頭頂,順勢往下一壓,大虎又摔在地上。

    “好!”人群裏又爆發出一陣喝彩,大虎不住的呻吟再也爬不起來,原本是大虎手下的那些人此時麵露恐懼,想要鑽出人群逃走。

    “都別動!”劉三兒發現這些人的意圖,大喝一聲,那些人乖乖的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再動。

    “劉爺,劉爺,我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是啊,劉爺,我們聽你的……”

    原本囂張的幾個混混服帖的很不得喊劉三兒親爹,我心裏也無比的痛快,解氣,懶散的人們一下子精神起來,劉三兒掃了眾人一眼,所有的人就象過電一般,刷一下挺起腦袋,穀場悄然無聲。

    大虎哆嗦著站起來,肚皮胸口青一塊紫一塊,手心也擦破了皮肉,血淋淋的。

    “服嗎?”劉三兒淡淡地問他。

    “服,服,劉爺,你厲害。”大虎肥碩的身軀哆嗦了下,胸口下垂的乳房一顫,紋著的老虎頭也一哆嗦,好象抽筋一樣。

    “大家按剛才分配的隊伍,集合!”

    劉三兒的聲如洪鍾,所有的人唿啦唿啦的跑到各自的位置,大虎忍著渾身的疼痛,也按部就班的站到剛才的位置上。劉三兒此時表現出極大的度量,他拍拍大虎身上的灰土,說,你去旁邊休息一會吧……

    大虎感激的望了他一眼,他蹣跚了腳步走到樹下坐下,那些平日跟他作威作福的地痞流氓沒有一個敢吭聲,大家在劉三兒鏗鏘有力的號令下,開始練拳。

    正午時候,我家的傭人,夥計還有長工們挑著擔子送來飯,白麵的饅頭和燴菜的香味飄進每個人的鼻子裏,所有人汗流浹背,蠢蠢欲動,劉三兒扒光了上衣,他亮出自己一身的傷疤,比大虎的紋身更有張力,唬的眾人驚駭無比。

    “今天就到這兒,解散,吃飯!”

    他收了架勢,對大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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