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歲的我每天和長工們一起,天不亮就起來,走十幾裏的山路,去地裏勞作。開頭的的幾天,我沒走過那麽長的路,腳板磨出了血泡,走不動路,劉三兒就背著我走……

    爬在劉三兒的後背我心酸的哭起來,幾天前我還是個養尊處優的少爺,可現在我什麽都不是。

    腳板的泡很快就化膿潰爛了,血淋淋的,襪子和腳底粘在一起,一揭一層皮肉,血和膿滲透了鞋底,腐爛的惡臭充斥整個屋子。

    劉三兒去找我爹,求他出錢來請大夫,他正和其他莊上的地主們打牌,聽劉三兒說完,我爹打出張白板,從容地說,

    “腳板子起幾個泡就忍不了,能幹什麽,別管他!”

    劉三兒沒有辦法,他們的工錢還沒有結算,沒錢請大夫,隻好用些土辦法。他在我傷口的地方撒了些草灰,把膿水吸盡後,塗了些他自己采來的草藥,再拿幹淨的裹腳布纏了,聽見我正抽泣,他安慰我,等傷口愈合了,我的腳底的皮肉就會變的堅硬,再不會磨出血泡了。

    那些爛瘡愈合後,傷口結了一層疤,疤掉了後,長出的新皮果然別從前硬了好多,我不再穿從前的厚底融布鞋子,而是穿上了和長工們一樣的草鞋。

    那次後,我改了口,管叫劉三兒叫,“三爹”。

    和那些莊稼把勢的好手們在一起,很快,我也可以舞動著小號的鋤頭,象摸象樣的做些活計,把地頭裏長的雜草鋤掉,我已經認得出田地裏那些莊稼的特征,什麽是草,什麽是苗,分的清楚,我不再是一個五穀不分的紈絝少年,烈日和風霜,把我的性格打磨的堅韌,和那些窮的娶不起老婆的長工們一起說笑,學唱山歌,我不在有失去家庭的孤獨,我和村子裏那些窮人家的孩子們走到一起,我們沒有什麽不一樣,和夥伴們一起,開心快樂。閑適的日子再也不會迴來,我不在是他們的少爺,可那有什麽可惜呢。

    我有了朋友,原來喊我少爺的那些佃戶的兒子們把我當成他們的一份子,這是我最開心的,從他們那裏我學會了下河摸魚摸蝦,學會了用藤條筐子捉麻雀,我們遊走在山上的密林裏,用自己做的鐵絲網抓野兔子和野雞,……,在簡單的生活中,我體會到一種久違卻又十分新穎的人間情感,我徹底從家庭的悲劇裏走出,不再害怕失去什麽,我吃的是玉米窩頭,喝的是野菜湯,穿的是縫補過補丁的布衫,可我的臉上卻不再有憂傷,我明白一個道理,錢財並不等於快樂,幸福是來自內心世界的充實。

    地裏的勞動讓我變的強壯,毒辣的太陽把我曬的黝黑,等我10多歲時候,後媽的生下的兒子顯貴也長到4歲多了,父親把他送進了新式的學堂,這到不是說明他和奶奶變的開明,而是過去的鄉學已經沒有了,過去的私塾都改成學堂,朝廷沒有了,沒有人再學八股文了。

    我從此又多了一個工作,就是背著同父異母的兄弟,王顯貴去學堂,來迴就是四十裏的山路,顯貴抓著我的頭發,扭著我的耳朵,興奮的喊叫,他把我當作他最舒適的坐騎,每次見到我,就用一種命令牲口的語氣命令我半跪下,他一躍,縱上我的肩頭。

    從前的學堂裏沒有了之乎者也的老學究,也沒有戒尺和板子,教書的先生年輕而富有激情,不管是男學生還是女學生隻要出的起錢都可以來念書,這世道,真的是變了。

    我每次把顯貴背到學堂門外,他擺擺手,叫我迴去,可我總習慣在學堂的四周饒著走一走,聽一聽,我知道,恐怕我是再沒有機會進裏麵學習了。

    送了顯貴上學,我還的趕快迴家,這時候長工們都已經去了地裏,我還要去給他們送飯,扁擔兩頭的瓦罐隻是一些稀燙寡水的野菜湯麵和雜貨麵的窩頭,長工們吃著喝著還要罵娘,我當然曉得是在罵我爹,他們從來不避諱我,似乎都忘記,我從前是他的兒子。

    山外麵的世界天翻地覆。

    前好幾年了,北平的大學生們搞起來一些活動,他們放火燒了幾個大官的房子,又煽動了工人和商人罷工罷市,全國掀起來一次革命的狂潮,到了後來,文化界又搞起來一場思想變革,三民主義和共產主義開始了第一次文化思想上的交鋒,新辦的報紙雜誌鋪天蓋地的卷來,動蕩中的人們來不及辨別那些真理的是非曲折,軍閥的屠刀已經高高舉起,張作霖處死了共產黨人李大釗,全國上下都被籠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我們五台縣城的城牆又掛上一排共產黨的人頭。

    日本人又炸死了張作霖,1931年9月18日,出兵占領東北,蔣介石要求東北軍不抵抗,退出東北,東三省盡落敵手,舉國上下一片聲討,國民黨的部隊卻都在江西四川和紅軍作戰,蔣亮出攘外必先安內的幌子,繼續圍剿紅軍。

    地無分南北,打的個一塌糊塗。閻錫山作為山西的“皇帝”,充分利用了山西獨特的地理環境,在重山峻嶺之中,偏安一隅,苟且偷安中,人民獲得難得的安定。

    後媽在開春又給爹生下個兒子,叫同貴。

    我妹妹小葉成了她房裏的使喚丫頭,甚至都不如丫頭,起碼那些用人雇工按月還有工錢可拿,而我和妹妹,卻不費我爹一文錢,十足的不花錢的勞力。

    妹妹畢竟才有5歲,她忍受不了後母和弟弟顯貴的折磨,提出來要和我住到一起,我爹起初不允,她就哭,沒日沒夜的哭,我爹惱了,一腳把妹妹踹出來,

    滾蛋吧,愛去那去那,哭哭哭,操你媽的喪門星,就知道哭!

    我心疼的把妹妹的鋪蓋揀起來,在我的旁邊騰出個地兒來,安頓下她,從此,我背著顯貴上下學,挑著扁擔給下地的長工送飯,割草,放羊,喂牲口,……,不管幹什麽,小葉子就像我的尾巴一樣,寸步不離的,我邊勞作,邊教她任一些字,教她寫自己的名字,還給她講些從長工,從鄉下玩伴們口裏聽來的新鮮故事,逗得葉子咯咯地笑。

    晚上葉子枕著我的胳膊,無限依賴的朝我撒嬌,

    “哥,我一輩子都不離開你。”

    “哥也一輩子不離開你……”

    我忍著眼淚,我想起我娘的話,心裏默默的許諾著,

    娘,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和妹妹的,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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