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的發亮的爬牆虎像是要滴出水來一樣,清晨的陽光適度的照著釋夏和徐漸生的後背,他們坐在階梯教室的階梯上,徐漸生把手裏的牛奶遞給釋夏,光線中是柔和的臉部線條和一雙清澈的眼睛,無可挑剔的優雅舉止,讓釋夏充分懷疑眼前這個男生是不是從童話世界裏走出來的王子。每個女生都幻想過自己的白馬王子是什麽樣子的,每個女生幾乎都會把白馬王子形容成徐漸生這個樣子。釋夏接過牛奶對他溫柔的笑了笑,然後把吸管準確地插進袋子裏,再遞給他,兩個人之間的默契是自然而然的,沒有過多的言語,便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麽。

    釋夏輕輕地揉著徐漸生的頭發說:“我喜歡加拿大,因為那裏有很美的雪,西安的雪實在太少了。”徐漸生也學著她的動作揉著她的頭發說:“可是我喜歡西安,因為這裏有你,”他抿嘴笑著,雙眼彎成月牙形。

    夢和現實根本無法重合,它們之間沒有交集。當紅霞變成高山的巨大背景時,釋夏才背起書包準備下樓,鎖樓門的大爺已經催了很多遍了。

    夢,有時候再怎麽清晰也很模糊,現實,有時候再怎麽模糊也很清晰。就像剛才,釋夏看到緩慢移動的人群裏晃動著徐漸生的身影一樣,看起來有點幻覺,可釋夏透過玻璃窗,卻很清楚的斷定出,徐漸生從她們班門口走過去了,他沒有轉過頭看她一眼,他什麽也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做,就那樣走了。

    六年來,他第一次沒有等她,一起迴家。

    心髒像個刺蝟一樣,一根刺一根刺地狠狠被拔除,於是心髒上就全部都是洞,流著熱騰騰的鮮血。就那樣流吧,已經沒有力氣去管它了,流幹了不是更好嗎?

    腳上像被綁了沉重的鏈條,如果走快了,走久了,腳裸上會被鏈條磨出血印子來,燒灼一般。就像在刀刃上行走一樣,眼淚嘩嘩地流淌著,該怎麽走,似乎連方向都辨認不清了。不知道走到了什麽地方,突然冒出一個人擋住釋夏的去路,釋夏擦幹眼淚,仔細一看,原來是新轉過來的學生,趙銀城。

    釋夏知道他,因為就在他轉來那天站在講台上做自我介紹時,很坦白的說,他是因為經常打架,原本那個學校不敢再留他了,他才轉來這個學校,他父母為了能讓他來這個學校學習花了很多錢,求了很多人,所以他決定洗心革麵。

    大概是叛逆慣了,自從來到這個學校之後,趙銀城從來沒有穿過校服,他總是一身鮮豔的休閑裝,走在一群校服當中,格外搶眼。於是女生們口中議論的人物,不僅僅再是徐漸生。

    “為什麽哭?出了什麽事?”趙銀城一眼看出。釋夏別過臉,很冷淡的說:“沒有。”

    趙銀城盯著她那身與身材極為不符的校服,突然就笑了。然後他很輕浮地拉了拉釋夏的衣服說:“怎麽穿這麽難看的校服,根本沒有我設計的好看。”釋夏從他手中扯過衣服說:“如果沒有什麽事情的話,我要迴家了。”趙銀城突然扳過釋夏的肩膀,一臉不認真的怪笑。釋夏的臉馬上就紅了,她趕緊向後退了幾步,準備逃開。趙銀城緊追她不放,再次擋住她說:“不用在我麵前裝清純,我不喜歡太清純太天真的女生,我會覺得她們太假。”

    釋夏心裏麵的某處地方突然就暗了下去,她什麽都沒有說,繞開他繼續向前走。跟這種完全不了解自己的人她沒有什麽好說的,她不想向他解釋什麽好讓他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沒有必要,或者說,她根本一點也不在乎。

    趙銀城就像中邪一樣,再次追趕上釋夏,這一次,他拉住了她的右手。釋夏迅速甩開,那一瞬間,甚至想給他一巴掌——“到底想幹什麽!”

    “你沒有錢是嗎?你很需要錢是嗎?為了錢你竟然願意和謝柏那種流氓在一起是嗎?隻因為他能給你錢是嗎?你就是這種為了錢什麽都肯做的女孩是嗎?”

    五個連貫的問句,甚至沒有喘息,帶著怨氣,臉上還露著不屑的笑。

    釋夏一臉疑惑的望著他,根本不清楚他到底在講些什麽。

    他卻以為釋夏默認了,便接著說:“知道謝柏是什麽人嗎?我曾經和他是同學,他是個公認的流氓,流氓是什麽概念你知道嗎?你怎麽可以為了錢和這種人在一起呢?還竟然和他做出那種事情來,都做了那種事情卻還可以一臉無辜的在我麵前裝清純,你這種女生還是讓人匪夷所思啊,那是不是,隻要我給你錢,你也願意和我上床呢?”

    赤裸裸的字眼,橫衝直撞進釋夏的耳朵,就像頭頂的天空一樣,沒有陽光,沒有雲層,就連經常流徙的鳥兒也不知了去向。

    趙銀城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刀片一樣,或淺或深地在釋夏的臉上劃著,劃破她每一道堅強的防線,最終讓那些寫在臉上的尊嚴流出血來。

    釋夏仰起頭,忍住眼淚問:“謝柏說的吧。”更像是一個陳述句,那些流言不是沒有鑽進釋夏的耳朵,她不與計較,畢竟那不是真的,隻是謝柏用來報複她的手段。可如今,卻有人當著她的麵,這麽毫無保留這麽直截了當不顧她顏麵的質問,還是會讓她難以接受,更何況,趙銀城的語氣,不是在疑問,他是在指責,在譏諷,甚至,在汙辱她。

    “你相信那個流氓說出來的話嗎?”嘲笑般的反問。

    趙銀城愣住。

    突然明白為什麽徐漸生沒有等她。徐漸生也聽到了,並且相信。

    簡直是一個令人窒息的猜測,眼前一黑,沒有知覺般地就重重摔了下去。

    爸爸已經多久沒有迴過家了,已經多久沒有給過生活費了,就像失蹤了一樣。媽媽已經多久沒有笑過了,已經多久沒有溫柔的對釋夏說過話了,就像一個沒人擺動的木偶。

    去學校,是流言蜚語,指指點點,譏笑謾罵。迴到家,是冷漠壓抑,寂靜無聲,有時,卻又像火山爆發般不可收拾,當母親瘋了一樣要砸門砸電視時,釋夏想要活下去的希望瞬間就破滅了。母親扯著嗓子的尖叫聲,像一根刺一樣紮進釋夏的心髒,肉刺,往往最難拔除。“去跟你爸要錢,不要錢我們怎麽生活,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把家裏所有的錢拿來救他,他卻做出這種事,而且還對你不聞不問。我絕饒不了他……”

    這樣的話,釋夏已經聽到會背了,即便這樣,每迴被母親逼著向父親要錢時,釋夏都會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盡管她知道這是應該的,可是每當電話那邊傳來,“沒有錢,你自己想辦法,我又不是搖錢樹,我根本不想管你”之類的話時,釋夏都恨不得大罵父親一頓,她恨自己為什麽要低聲下氣地向父親要錢,為什麽為了要錢可以任由父親來羞辱她責罵她。而隻要自己一不小心說錯話,母親又會沒完沒了的大聲嗬斥她。對,釋夏的任務不是學習,而是要錢,是怎樣活下去。

    那天放學迴家,看到樓下一個小女孩拽著她爸爸結實的胳膊嘟著嘴說:“爸爸,我要吃冰淇淋,你給我買,我要吃最貴的那個。”女孩的爸爸拍拍她的頭說:“迴家吃飯,不要吃什麽冰淇淋,會拉肚子。”“不嘛,我要,我就要吃,我不怕拉肚子。”女孩甚至坐在地上抱住她爸爸的腿撒嬌耍賴。她爸爸無奈地把女孩拉起來,掏出些零錢打發似的遞給女孩,女孩高興極了,接過錢就歡唿雀躍的跑掉了。釋夏一直站在原地,等著女孩吃著冰淇淋滿足的朝她走來。女孩邊吃邊走,眼裏根本看不到一臉羨慕的釋夏。好想像這個女孩一樣理直氣壯的跟自己的爸爸要錢買冰淇淋,好想像這個女孩一樣跟自己的爸爸撒嬌,哪怕最後沒有這個女孩幸運,被自己的爸爸責罵,被自己的爸爸教訓都無所謂,隻要擁有一次這樣的感覺就可以了,好想任性的從自己的爸爸那裏拿走一些疼愛,好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看到爸爸對自己的疼愛。可是……釋夏走到小賣部,掏出五角錢,對店主說:“麻煩給我一支最便宜的冰淇淋。”

    翻開日記本,記下一句話:如果活著太痛苦,死才是解脫,隻有解脫,我才能得到自由。

    中午的陽光,最充足,最強烈。釋夏坐在謝柏的位子上,一臉嚴肅。班裏隻有一兩個寄宿生趴在桌子上睡覺,看起來很可憐的樣子。謝柏來的時候,班裏還是幾個人,勞動委員拿著灑水壺向地麵灑水。看到釋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謝柏吃了一驚,其後,便用一貫的邪惡的笑容說:“怎麽了,想通了,想要跟我和好麽?”“我不是已經和你和好了嗎?”謝柏的臉色突然變的很難看,還沒等他反應,釋夏奪過勞動委員手中的灑水壺,拔掉壺蓋朝謝柏的臉上潑過去,然後使盡渾身力氣搬起謝柏的桌子從他的頭上蓋下去,謝柏倒在地上,剛要往起爬,釋夏又拿起椅子用力朝他身上摔過去,在拿起第二把椅子的時候,有人按住了釋夏的胳膊,抬頭一看,是趙銀城。

    他瞪大了眼睛死命按住釋夏的胳膊大喊:“你瘋了嗎?再打下去你會把他打死的。”釋夏一看,謝柏倒在地上,發出一聲高過一聲的慘叫,周圍全是被摔開的木條,鮮血從他的頭上突突地向外冒著。

    趙銀城轉過身對著受了驚嚇還沒有緩過神的勞動委員說:“老師來了後,你什麽都別說,不然你的下場和他一樣,還有你,謝柏,你知道我的。”說完,拉著釋夏就往教室外麵奔。

    像逃命一樣,趙銀城緊抓著釋夏的胳膊就向樓梯口奔去,兩人三步並兩步地跨下樓梯,剛跑到樓梯出口處,就碰見了迎麵而來的徐漸生。

    釋夏停下腳步定在原地,趙銀城拽了她一下,喊了一聲:“走啊!”釋夏沒動。徐漸生看著抓著釋夏胳膊的趙銀城的手,麵無表情。釋夏下意識的趕緊掙脫開,趙銀城卻固執地再次抓住說:“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此刻,釋夏多麽希望抓住她的是徐漸生,多麽希望不顧一切要保護她帶她走的是徐漸生,可徐漸生就那樣沒有任何反應的望著她,看的釋夏心灰意冷。就在釋夏轉身準備走時,徐漸生突然抓住她另一隻胳膊問:“去哪?馬上就要上課了你還要往哪跑?”“我……”“這個你管不著,別擋路,放開她。”趙銀城用命令的口氣對徐漸生說。“應該是你放手才對吧。”徐漸生毫不客氣的還擊。從他們身邊走過的學生都會迴過頭看會兒這個場景,現實生活中的電視劇。就這樣僵持了片刻,上課鈴終於準時響了起來,趙銀城不斷地唿喚著釋夏,最後他硬是推開了徐漸生,拉走了釋夏。迴過頭去看。徐漸生的身影在陽光下變得越來越模糊。他像雕塑一樣,站在原地,一直沒有動。

    有很多事情都發生的迅疾無常,難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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