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九重門。


    唐千夙嘴角一翹,將他投遞過來的信緊握在手中,信紙最終化作了粉末從她指尖飄落。


    李卓寶上前問道:“怎樣?”


    唐千夙眼中凜冽的煞氣收斂,她淡淡說道:“半個月後,拿九頭蛇內丹到九重門。”


    “嗯。”


    幾人從西山趕迴京華,不知為何,沿途忽而多出了很多的人打招唿,甚至附近的村民還給她們送了很多禮物。


    “您就是替我們殺了九頭惡魔的姑娘吧!”


    “姑娘,謝謝你!這是我們西山的特產,請你務必帶一些迴去。”


    “姑娘,過來喝完酒再走!”


    唐千夙還有些不適應,她做的這些完全不是因為這些人類,隻是為了完成帝鴛洵的交換條件罷了。


    除了這些村民,滅魔師們更是對這組人馬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大夥兒都來問是她們是哪兒哪兒的人。


    都猜是九重門的。


    不過傳來傳去,大家有知道,這組人馬根本就不是九重門的,而是千夜國陛下的人。


    大家又知道,原來,千夜國還藏著高人,這滅魔的力量比起九重門那些頂級滅魔師,可有過而無不及。


    看,九重門侍者帶隊出來殺九頭魔,最後還是重傷而歸。這姑娘,不過帶著三四個人,愣是在一個上午就把九頭魔給殺了。


    很快,唐千夙便一戰成名,他們成為了新一代滅魔師代表。


    唐千夙開始覺得無所謂,後來又覺得,這樣正好。如此的話,她就更能以正義的形象,進入所謂的名門正派之中。


    帝鴛洵,如此,我離你又近了一層了吧?


    走出西山,幾人騎著高頭大馬路經大夏城外一個叫故裏村的地方,衛眷覬覦道:“誒,唐姑娘,現在你都是大英雄了,如何感想?”


    唐千夙握著韁繩笑了笑:“大英雄自然想幹一份大事業。”


    張耀祖:“什麽大事業?繼續滅魔嘛?!”


    不是滅魔,是滅神。


    “我要說滅神,大家跟不跟我幹?”


    張耀祖愣了下,倒不是不願意跟著幹,而是覺得這話說大了,什麽滅神啊?


    李卓寶說:“幹!管他,你要做的事我們就跟著幹。”


    唐千夙抽著馬繩嘴角笑,馬兒幽幽噠噠繼續走,她心裏在想很多事,想著要如何才能一步一步殺了帝鴛洵還是那些所謂的天人,那些人心中比起惡魔更不可原諒。


    幾個人在晨霧之中,穿過被薄薄霜雪覆蓋的小樹林,兩旁枯黃的草樹霧蒙蒙,不遠處那是一片柿子林。


    柿子樹葉已經掉光,但樹上結著紅紅果子。


    一間屋舍在林子中打著燈光,門扉敞開著,從廚房之上,還嫋嫋冒著炊煙。


    顯然這家人起得格外的早,而且已經傳來了悅耳的歌聲。


    哎哎——淚濕羅衣脂粉滿,四疊陽關,唱道千千遍……


    是一個女娃清脆稚嫩的童音。


    小丫頭大概隻有五六歲,模樣嬌俏可愛,唱了之後,她迴頭問在樹下背著背簍采果實的女子:


    “母親,念兒唱得對嗎?”


    那母親頭上戴著頭巾,從樹上采了一個果子給那小女兒說道:“念兒唱得很好,不過千千那兒要停頓一會兒。”


    小女孩兒接過果子,笑著說:“母親給念兒再唱一遍吧。”


    女子想了想,許久之後笑了笑,開口唱道:


    “四疊陽關,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長山又斷,蕭蕭微雨聞孤館。惜別傷離方寸亂,忘了臨行,酒盞深和淺,好把音書憑過雁,東萊不似蓬萊遠……”


    女子聲音如同早晨的百靈,帶著淡淡的哀愁,宛轉悠揚。


    唐千夙是覺得好聽,但有人聽著卻紅了眼眶。不過這次不是嚴雷,而是李卓寶。


    李卓寶的馬對著不遠處那院子,隔著晨霧目不轉睛看著唱歌那女子,眼中居然有著如同孤泉一樣的悲傷,嘴角慢慢彎起來,可是眼睛卻又濕了一層。


    唐千夙頓時明白,那女子可能是李卓寶認識的人。


    嚴雷跟張耀祖看著李卓寶,眼睛也微微紅了,不說話,三人三馬慢慢湊近那果園,一道望著那院子卻始終沒上前打招唿。


    重重的晨露打在他們的肩膀之上,他們聽著看著不說話。


    衛眷在唐千夙旁邊解釋道:“那母親是以前李卓寶喜歡的姑娘,他的師妹,叫宋昕兒。兩人已經談婚論嫁,不過後來……”


    李卓寶戰死沙場。


    看樣子後來宋昕兒嫁到了這兒,如今已經是一個五六歲女兒的母親。


    宋昕兒天生一把好嗓音,以前在九重門就經常唱曲兒,而這首是李卓寶最喜歡聽的歌。


    “後來怎麽沒娶?”


    衛眷不知如何迴答,隻能笑著說:“後來……戰亂失散了,師妹可能收到了他戰亡的消息,最終……這樣。”


    歲月滄桑,物是人非。


    或許,在這個時候,宋昕兒再唱起這首歌,還是會想起當年那位個性張揚的師兄,想起花前月下曾經的時光。


    他們都曾年輕過,瘋狂過,深愛過,然後失去過。然後走向了人生的另一個階段。


    有句詩說,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隻是歲月不僅在人的麵容之上鐫刻成長,也同樣在心髒之上雕琢年輪。


    唐千夙想問,後來李卓寶沒迴來找過她嗎?


    但是沒問。


    有些感情,總是敗給了等待。


    她也曾經很認真地等過一個人,最後積愛恨成癡,以鮮血與生命作為代價結束。


    宋昕兒一曲終了,唐千夙看著李卓寶一會兒,策馬走到了院子旁。李卓寶想拉都拉不住,隻能站在外頭看著。


    唐千夙叫了一聲:“夫人,可否行個方便?”


    宋昕兒看過來,二十六七歲的模樣,風華亦正茂,隻是少了少女的稚嫩,多了幾絲沉穩。


    抬眼看,林子中還有幾匹馬幾個人,宋昕兒問道:“幾位是滅魔師吧?何事請說。”


    九頭惡魔鬧了很久,八方不寧,最近鏟除了,消息也很快傳遍各處。


    “對,滅魔師,趕了一夜的路,幹糧用完了,可否能摘你家一些果子?”


    宋昕兒微微一笑:“幾位師父勞苦,請稍等。念兒,進家裏與你父親說……”


    “是。”


    念兒蹦跳著進屋,宋昕兒轉頭繼續摘果子。沒一會兒,將果子裝入了袋子中,鼓囊囊一大袋,她朝著籬笆走過來。


    從容端莊。


    李卓寶與他的馬不覺後退了一下,動了起來。多年不見,依舊令他心動的人兒啊,他一點也不怪她如今已經為人妻為人母,反而是是看著她繼續自己的人生路,感到由衷的喜悅。


    宋昕兒見馬蹄聲微動,抬起視線看了過來,隔著霧氣有些看不清,她卻依然微微怔忪。


    那位少年……很像師兄。


    不過少年不過二十出頭,模樣很年輕……


    隨後她眼睛微微又笑了,很多時候,她看到騎著戰馬穿著鎧甲的,都覺得是她多年前那位師兄,隻是,那個人離開她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了。


    隻會在午夜夢迴時,偶爾進出她的夢,進出她年少時光的記憶,撩撥曾經的一往情深。


    可最終,那不過是一場遙不可及,被她落在身後的夢。


    宋昕兒釋然一笑說道:“果子正甜,拿著路上吃。”


    唐千夙接過來。


    正在這個時候,小丫頭蹦躂著又出來了,身後跟著一個模樣普通的男人:“念兒不跑,小心摔了,不跑。”


    說著大步走向籬笆,手裏裝得一袋食物,有神的眼睛含笑看著宋昕兒一眼才看向唐千夙。


    “家裏也沒啥東西,這是我家夫人蒸的花卷,還有家裏風幹的臘肉,你們帶著吃。”


    “帶著吃!”念兒揪著父親飛衣角,笑嘻嘻說道。


    宋昕兒伸手摸了摸念兒的腦袋,微笑。


    “多謝了!”唐千夙接過來,看著那一家三口又看向宋昕兒,“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聽夫人一嗓子好曲兒,我們剛別了一些師兄弟,能不能再送我們一曲?”


    宋昕兒微微皺眉,微微頷首:“請節哀,你們且慢行,小曲恭送你們出山林。”


    “多謝!”


    唐千夙策馬迴身,與李卓寶匯合。再看籬笆院離那一家三口,將手中的東西丟給了李卓寶,策馬離去。


    沉甸甸的果子,熱熱的花卷壓在懷裏,李卓寶覺得心都快碎裂了,融化了。


    他想起了那年,一群啷當少年拔光九重門朱雀殿花圃裏的花,分給路上的師弟妹,送到宋昕兒手裏,為的就是一睹芳顏笑如許。


    當時那靈巧的丫頭臉上露出了驚詫的模樣,多麽動人。


    想起自己在師兄弟們的拱擁之下,將一大束花送到了宋昕兒的手裏,她羞紅的臉頰。


    他還沒來得及表白,就跟玄赤堂的所有師兄弟因為摘花被罰去挑糞水澆梨花。


    那晚,宋昕兒在路旁等著髒兮兮的他,說“李師兄,來年再為我摘花吧”。


    當年來年……


    今日今時今刻……


    不舍嗎?


    不舍啊。


    放得下嗎?


    得放下啊。


    李卓寶抽緊馬繩,調轉馬頭,策馬離去。


    身後傳來了宋昕兒幽幽歌聲,穿透了晨霧,冰霜,他的記憶,他的心髒……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ps:果凍實在不想寫詞了,呃,這就是所謂詞窮了麽?哈哈,文裏摘抄了幾首意境相符的詞,詞牌名是蝶戀花和江城子。好詞齊欣賞!有時間有興趣的小夥伴兒可以自己填寫詞牌名陶冶一下節操……呸呸,情操,咳咳……喜歡果凍文的童鞋們可以加入288571978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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