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棚裏的屍體,呈坐姿靠在馬棚的牆上,一隻手搭在腹前,一隻手垂在地上。


    看上去好像受傷後強撐著一口氣,掙紮著到了此處,想找紀嬰求助,最終血枯力竭,死於此地。


    馬棚牆頭上淋漓的鮮血也印證了眾人的這一想法。


    程裏突然指著那人,問道:“咦,這不是那個,那個……”


    紀嬰目光如電,迅速看向程裏,“程副將認識此人?


    程裏剛要迴答,心裏卻突然一激靈,連忙搖搖頭,“乍一看好像麵熟,方才卑下仔細一瞧,並不認識。”


    紀嬰又看向其他人,其他人紛紛搖頭,“不認識。”


    “卑下也不認識。”


    既都不認識,那就一律視為不知道從哪裏跑來的盜賊。


    屍體的致命傷在後心,一刀斃命。


    此人可是二皇子身邊的貼身侍衛,武功不會太低。能將他一刀殺死,兇手要麽武功在他之上,要麽是他不設防之人。


    程裏表現的最坦然,顯然殺人者不是他。


    其他幾個偏將,有些目光躲閃,有些看上去好像鬆了口氣,有些臉上隱隱帶了失望之色……


    關城的將領,每一個都有殺人嫌疑。


    紀嬰更是罪責難逃。


    紀嬰隱隱感覺自己的肺有爆炸的趨勢。


    他陰沉著臉,在馬棚前轉來轉去,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張豔若桃李的臉。


    那個女子,還是個流放犯。


    羯羚關不知道有多少犯人及家眷被流放至此,誰家剛來時不是受盡屈辱?


    還真沒見過有哪家的流放犯,像廖家活得這般風光滋潤。


    在烏索這幾個月,除了林沐和那個姓蔣的,無一個人敢肖想她。各家主母和主事者,也都與她交好。


    不止因為她身邊有那十個亡命徒般的護衛,以及無極宗的方煒和姓謝的貴公子相護。


    更因為她行事的圓滑和周到細致。


    肖想她的都倒黴了。


    與她交好的,像龔家、林知縣、秦彪、時老先生和文家等,甚至整個烏索的百姓,都得了莫大的好處。


    就連關城裏的將士們,談起她時,無一不是感激佩服之至。


    當然,不包括他紀嬰。


    謝翊和廖家一樣,都是皇上的人,如今謝翊還擔任禁衛軍統領。方煒是無極宗的弟子,一身武功更是深不可測。


    所以,若論殺人動機,廖氏也有一份。


    而且,她的嫌疑最大!


    紀嬰說不清自己心裏是擔憂還是僥幸:此後,他與二皇子,基本算是勢同水火。


    除了祈禱上天讓二皇子事敗,他還有別的路可以走嗎?


    紀嬰將所有人重新聚到一起,沉聲說道:“此人來意,想必大家都清楚。然我等是大梁關城駐軍,無軍令不得私自集結出兵,否則以謀逆罪論處。”


    單憑一個人來遊說,他就帶兵出關,到時二皇子若矢口否認,造反的罪名還得落到他紀嬰的頭上。


    不出兵,又擔心二皇子事成後找他算賬。


    如今可倒好,人直接死球,這下所有人都不用糾結了。


    “如今姚總督不在督署,未曾簽發調兵令,外敵也未曾入侵。守好關城,確保大梁關城不失,才是你我眼下份內之事。”


    “但此人死於將軍府中,本將需得查明事情真相,找出兇手,給瀛王殿下一個交代。”


    所有人都微微點頭應是。


    紀嬰看向程裏,“這段時日,程副將便負責查明此人行跡,都見過什麽人、說過什麽做過什麽,找出哪些人有殺人嫌疑,報於本將。”


    此言一出,堂下坐著的好幾個人屁股都有些坐不住,捂在兜裏的銀票頓時也有些燙手,恨不得從未見過此人。


    程裏不動聲色環視一圈,拱手應是。


    部將散去,紀嬰也無心巡視營地,換了常服,騎著馬出了關城。


    他怒火中燒,一路疾馳到了九道齋,夏掌櫃連忙迎了出來,“紀將軍這麽早?”


    紀嬰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嗯了聲,“你們家主呢?”


    夏掌櫃笑著迴道:“迴將軍,我們家主去了暖棚。將軍尋家主有事?要不要小的派人,把家主喚迴來?”


    現在時辰尚早,酒樓裏還沒有食客,隻有幾個打雜的夥計在擦拭桌椅。


    紀嬰剛要轉身,心裏一動,突然問道:“方公子可在?”


    夏掌櫃神色茫然,“方公子?他不是去京城了嗎?”


    紀嬰見他神色不似作偽,點了點頭,“是嗎?那不用了,本將去暖棚尋她便是。”


    夏掌櫃連忙拱手一禮。


    待他走後,夏掌櫃眉頭微微一挑,轉身迴櫃台,繼續算賬去了。


    天氣轉暖,積累了一整個冬天的冰雪在慢慢融化。


    縣城外的田地裏,漫山遍野是農忙的百姓。


    一路行來,也不時遇到扛著農具的百姓,說說笑笑往縣外走。


    一段時日未到,廖家老宅附近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老宅前後又有數十座宅子已經砌好了牆,上百人忙忙碌碌著上梁、布檁、排瓦,一派繁忙景象。


    北麵暖棚東邊,又砌出一大片池子,不時有人從西邊挑了沙土過來,將沙土倒進那些池子裏。


    在一片粗壯的大老爺們之間,那個身材窈窕、包著藍布頭巾的婦人便格外顯眼。


    鄭全和陳方像兩尊門神,一左一右提著大刀,亦步亦趨守護在她身側。


    身後還跟著春生和金寶。


    轉頭四處環視的春生率先發現了紀嬰,連忙喚道:“家主,紀將軍過來了。”


    廖華裳迴頭,笑吟吟朝紀嬰走了過來,“紀將軍今日怎麽有空,到這邊來了?”


    紀嬰冷笑一聲道:“廖家主難道不知本將來意?”


    廖華裳笑道:“將軍這話說得,妾身又不是將軍肚裏的蟲兒,如何知道將軍用意?”


    紀嬰一雙鷹目在周圍橫掃一遍,冷聲說道:“本將有事問你。”


    廖華裳微微一笑,伸手示意,“將軍請。”


    說完,率先朝暖棚旁邊的小木屋走去。


    小木屋前,鄭全剛要跟進去,被紀嬰伸手攔住,“本將有話,要單獨跟廖家主說。”


    他冷著一張臉看向廖華裳,“廖家主不會不敢吧?”


    廖華裳輕笑,“是啊。畢竟你我男女有別,妾身這也是為了將軍清譽著想。”


    紀嬰臉頰肉微微抽搐:這婦人,當真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


    在別人那裏百試百靈的激將法,在她這裏完全行不通。


    紀嬰進了屋,怒氣衝衝坐下,將手裏的大刀用力拍在桌子上,發出砰的一聲響,震起無數灰塵。


    灰塵入鼻,一個響亮的噴嚏便脫鼻而出。


    廖華裳笑道:“讓將軍見笑,此處是看守暖棚的人臨時居處,條件簡陋。招待不周處,還望將軍見諒。”


    一個噴嚏,將紀嬰滿腹的怒火都化成了尷尬和無奈。


    他看了看鄭全手裏露出一抹寒光的大刀,冷冷問道:“今日那人,是廖家主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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