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氏泣聲一頓。


    廖東江沉默片刻,微微顫抖著聲音說道:“我明日,便休書一封,先去烏索縣衙換迴你的良籍,再寫一封和離書。如此,便可保全你的名聲。此後,你大可再尋良緣,得一世榮華。”


    “你放心,隻要我開口,裳兒定然會派人,安安全全將你送迴鶴州尹府。”


    尹氏震驚地瞪圓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廖東江,“夫君是要,休了妾身?”


    廖東江整個人都是僵直的,苦澀地說道:“我廖氏一族,至今前途未明、自身難保。放你大歸,也是不願繼續委屈你,跟著我們吃苦。”


    尹氏眼淚嘩嘩流了下來,“話說得好聽,還不是覺得妾身做錯了事?”


    “你的妹妹是人,大歸迴來所有人都要依著她、寵著她。妾身有什麽錯?不就是沒有經過你妹妹同意,要動用那塊豬肚嗎?”


    她絕望地看著前一刻還對她溫柔以待的夫君,“就因為這個,你就要休妻?”


    “難道妾身這些年辛辛苦苦為廖家操持庶務、孝敬婆母、生下瑁哥,到頭來還不如一塊豬肚重要?”


    廖東江歎息一聲,幽幽歎道:“你還是不明白,這根本就不是一塊豬肚的問題。而是在你心裏,你始終覺得裳兒是大歸之婦,想要拿捏她、想她看你臉色行事、仰你鼻息生活。”


    “覺得瑞兒隻是一個撿來的孩子,隻要給他一口飯,就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他就得對你感恩戴德。”


    “是你容不下她們母子!”


    尹氏尖聲叫道:“我何時容不下她們母子!她們是吃得比我們差,還是住得比我們差?妾身何曾虧待過她們?!”


    廖東江冷冷看著尹氏猙獰的臉,輕聲說道:“你又錯了,不是她們吃住比我們好或者差。”


    他抬頭打量了一番房頂,歎息道:“這座宅子,是我們占別人的私宅。主人家一迴來,隻要讓我們搬出去,我們就得搬走。”


    “除了宅子。這裏麵一桌一椅、一餐一飯,還有你身上的棉衣、屋裏的暖爐……都是裳兒的。”


    “你知道以往流放的女犯,會在路上遭遇什麽嗎?從鶴州剛被押往京城那兩天,咱們吃得是什麽?又被那些官兵如何對待,你都忘了嗎?”


    “沒有裳兒上下打點,還有她的那些護衛一路相護,你以為那些官兵會那麽好說話,會放過我們族裏的女眷?你覺得你能幹幹淨淨、清清白白走到羯羚關?”


    “是她在一路護著我們,免遭不測。她是我們家的恩人,是我廖氏一族的救命恩人!”


    廖東江微微闔目緩了緩情緒,一字一句道:“你以為她是大歸之婦,需要仰你鼻息生存嗎?不是的,裳兒就算是大歸之婦,她也有能力自立門戶。是你在依靠她而活!是我們,都在依靠她而活!”


    他輕聲問道:“這些,你都看在眼裏、放在心裏過嗎?”


    尹氏用力抿著嘴,冷冷看著廖東江。


    廖東江也不指望她說什麽好話,“我知道,你心裏在謀劃著什麽。無非就是,如果沒有瑞兒,裳兒所有的一切,最終便都是瑁哥的。”


    尹氏臉色一紅,將臉別轉到一側。


    “以前裳兒在閨中時,便與你最是親近,也最聽你的話,從不會讓你為難。”


    “你以為隻要能將裳兒拿捏住,讓她如以往那般對你言聽計從,無論她是開酒樓還是做生意,所有的一切你便都可以順理成章地插手。最終將她的一切,轉為你的私產。”


    屋裏的炭爐爐火漸熄,一股寒意慢慢侵蝕進來。


    “瑁哥是我廖家兒郎,他的未來,自有他自己去打拚,而不是靠謀奪親人的私產來成就。”


    廖東江的聲音微微發抖,“還有上次那個林副將。”


    一提及此人,尹氏的身子便忍不住微微一顫。


    “他一出現,你甚至連辦法都沒打算想,第一反應就是要將裳兒送給他來保全自己。”


    廖東江眼神冰冷,輕輕斜睨尹氏一眼,“你捫心自問,如果此事落在你頭上,你是希望眾人護著你,還是希望別人將你推出去?”


    “你自稱出身名門,自覺知書達理。請恕在下孤陋寡聞、見識淺薄,竟不懂這高門大戶中,所謂的知書達理,便是如此寡廉鮮恥、恩將仇報嗎?”


    尹氏淚如雨下,“妾身沒有……”


    “有沒有,你自己心裏清楚,諸天神佛亦知。素雲,舉頭三尺有神明。做人,還是要講良心。”


    廖東江再次長歎一聲,“夜了,天冷,你先休息。明日,我會稟明父母,送你大歸。”


    尹氏了解自己的夫君。


    他性子極好,溫柔又體貼,輕易不會發火。但是一旦下定了決心,等閑很難改變主意。


    她見夫君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頓時慌了神,連忙撲過去,從背後環住他的腰,哭訴道:“夫君,妾身與你成親六年,一直都是恩恩愛愛,從未有過紅臉爭吵的時候。”


    尹氏哭得泣不成聲,“你忘了你曾經說過,會疼愛素雲一輩子、一生都將不舍不棄嗎?你當真,當真要休了素雲?”


    廖東江僵直著背站在當地,默然不語。


    尹氏哭道:“我們瑁哥還那麽小,你怎麽忍心讓他小小年紀,就離了生母。妾身若是走了,他怎麽辦?”


    廖東江用力掰開她的手,轉過身冷冷說道:“你還知道瑁哥年幼離不得生母?你既知瑁哥年幼,就該時刻謹言慎行、自省自身。”


    “你若真心疼他,就該讓他以你為榮,而不是時刻恥於自己會有一個狹隘自私、是非不分、刻薄寡義的母親!”


    說完,他輕輕的、堅定地推開尹氏,頭也不迴出了門。


    門在尹氏麵前緩緩關閉。


    尹氏捂住嘴,伏在門上痛哭失聲。


    廖東江站在門口,麵露難堪之色:父親、三叔和幼弟站在正屋當中,祖母、母親和裳兒站在內室門口,人縫裏還擠著兩個小小的腦袋,都在默默地看著他。


    他別開頭,掩去眼中淚意,提步就要往外走。


    廖華裳連忙喚道:“大哥……”


    父親迅速抬手,製止廖華裳,“你們都歇著,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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