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華裳一行很快抵達澮河碼頭,登上最後一艘渡船。


    船行至河中央,雲兒突然用力扯了扯廖華裳的衣袖,“小姐快看!”


    身後西北方向,暮色沉沉中,一股濃黑的狼煙衝天而起。


    那是虎頭山方位。


    廖華裳收迴目光,轉身看向河對岸,“好了別看了,船馬上就要靠岸了。”


    乾和十九年八月十三日,廢太子及其黨羽叛軍在虎頭山畏罪縱火自焚。


    前來平叛的官兵,單是從燒成焦土的樹林裏挑撿屍骨,就撿了一整天。


    皇上親自擬了一道萬言聖旨,痛斥太子“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愧對滿朝文武和黎民百姓、辜負他的父愛和厚望,死了也難贖其罪。


    並將太子及其妃妾子嗣全部貶為庶民,終生圈禁。


    而太子有今天的悖逆之舉,曾經的天子近臣、擔任太子講師的詹事府詹事廖贇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太子先行巫蠱之術,不甘被禁逃離京城,意圖謀反。廖贇非但不勸阻反而助紂為虐,罪不容恕。


    即日起剝奪廖贇及其子所有功名和官職,十歲以上男丁全部斬首。


    十歲以下男丁及女眷流放三千裏,並株連九族,無特旨不予恩赦。


    其他追隨太子出京的官員、護衛,其家眷也是殺的殺、流放的流放,並株連五族。


    太子妃得知太子自焚,跟著懸梁自盡。


    宮中禁足自省的皇後被廢為庶人,打入冷宮後也隨之暴斃而亡。


    年僅兩歲的小太孫,以及其他妃妾和孩子都被趕出東宮。


    皇上隨意指了一座宅子,命人壘起兩丈高的圍牆,將他們關了進去。


    聖旨比前世早了一天,結局一樣。


    又或許,不太一樣。


    十日後,廖華裳在距離鶴州百餘裏地的小縣城外,遇到了被抄家羈押上路的廖氏族人。


    她的馬車日夜兼程,到底比不上朝廷的急報。


    廖氏一族的家產已被盡數抄沒,族人皆是一身麻布單衣,形容狼狽、惶惶不安。


    平日裏養尊處優的族人,在經過兩日的連續趕路,很多人的腳踝被鐵鏈磨得血肉模糊。


    有幾個年幼的孩子受到驚嚇,發起高熱。


    廖華裳讓馬車停在不遠處,剛準備下馬車,被林嬤嬤伸手扯住衣袖。


    林嬤嬤紅著眼圈,從包裹裏取出一隻小瓷瓶,“小姐,還是先服一粒藥吧。”


    從虎頭山臨行前,張院使交給廖華裳兩瓶藥和兩張藥方,“夫人遇事之前,先服一粒寧息丸和護心丸,這是藥方。凡世人皆有喜怒哀樂,殤毒以情緒為引,最忌心緒大起大落。隻要穩住心緒、護住心脈,總能多爭取一些時日,湊齊解毒藥方。”


    廖華裳服下藥丸,下了馬車。


    報信的春生過來交了差。


    廖華裳道了辛苦,朝侯慶使了個眼色。


    侯慶會意,立刻走到領頭的押解官兵身邊,悄悄遞了兩枚十兩的銀錠子。


    領頭官兵抬手一招,將官兵們都帶到了一旁。


    廖華裳這才走到祖母和母親身邊,輕聲喚道:“祖母,母親?”


    三年未見,祖母頭發已經全白。經曆此劫,白發散亂、神色憔悴,原本恬淡溫和的雙眸,此刻看起來悲苦又茫然。


    母親溫氏總是挽得整整齊齊的發髻也鬆散著,發絲沾到了嘴邊,臉色憔悴又蒼白。


    她看到廖華裳,一下子撲了過來,撫著她的肩哭道:“裳兒?怎麽是你?你怎麽來了?”


    說完又用力推搡著她,“你迴來做甚?快迴去,迴京城,快走!”


    廖華裳微微地笑著,接過春燕遞過來的水囊交給母親,將母親嘴邊的發絲撫落,輕輕迴抱著她,“母親別急,先喝點水。”


    祖母元老夫人也是怔怔看著廖華裳,這時才小心翼翼問了一句,“當真是裳兒?”


    廖華裳點點頭,握住她的手安撫道:“祖母,是我,我迴來看你們了。”


    元老夫人一把抓住廖華裳的衣袖,臉上滿是急切和擔憂,“你不好好待在京城,怎的這時候迴來了?你明知咱們家……”


    “祖母。”廖華裳服過藥後,情緒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禁錮住,想激動也激動不起來。


    她微微笑著,輕聲說道:“祖母、母親放心,裳兒正是因為知道家中遭難,才特意趕迴來的。”


    元老夫人被她的情緒安撫到,心裏的驚慌無措也平複許多。


    人一冷靜下來,就發現了問題。


    她仔細看著廖華裳的眼睛,小聲問道:“承恩伯可知道?是他讓你迴來的?你之前,讓人送了信迴來,可是他告訴你的?”


    那送信的人比朝廷聖旨還早到一天,族老們通報了消息,可惜大多數的人都在猶豫和觀望。


    等聖旨到,所有人這才慌了神。不等準備妥當,抄家的官兵就衝進了宅子。


    廖華裳看著母親探究的眼神,微微一笑,“祖母,這件事說來話長,以後裳兒再細說。眼下裳兒還有事需要處理,您和母親先安坐,一會兒我再來陪你們。”


    說罷站起身,見過族裏幾位族老叔伯和家中兄弟姐妹。


    侄兒瑁哥已經不認識姑姑,瞪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廖華裳。


    廖華裳走過去笑著撫了撫他的小臉,將兩隻草莓塞進他手裏,衝他調皮地擠了擠眼,“吃吧。”


    瑁哥頓時羞澀地笑了,將手裏的草莓舉到大嫂尹氏嘴邊,奶聲奶氣道:“娘親,給你吃。”


    尹氏朝廖華裳勉強一笑,將瑁哥的手連同草莓攏在掌心,低下頭親了親,眼裏很快溢滿淚水。


    廖華裳捏了捏尹氏的手,安撫道:“大嫂別怕,有我呢。”


    尹氏眼裏的淚水撲簌簌落了下來,好久才哽咽的嗯了聲。


    大哥廖東江攬住大嫂的肩,輕輕拍了拍。


    二哥廖北杉小聲喚了聲,“裳兒。”


    廖華裳走過去,問道:“二哥,怎麽了?”


    旁邊二嫂程氏閉著眼睛靠在二哥懷裏,臉色慘白,額頭上滿是細汗。


    廖北杉略一猶豫,小聲說道:“你二嫂,有了身孕,剛剛兩個月。”


    這本是一件喜事,三個月後,就該往親戚家發喜訊。


    可在流放路上,這孩子能不能保住,還不好說。


    前世二嫂沒能走到羯羚關,廖華裳也沒聽說二嫂有身孕的事,想必是不等到京城,胎兒就掉了。


    廖北杉寫了休書,但程氏執意不肯走。


    出嫁的女子,便是迴了娘家,也未必能活得自在。


    還不如隨著夫君流放,日子苦是苦,好在無需看別人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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