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梢眼豎起來,指著一旁手裏拿著細柴火,笑眯眯的梅曉彤剛要開罵,“你個——”又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勉強把那罵人的話給咽下去了,臉色還是不好看。


    “親家,你這小閨女咋還跟小時候一樣啊,動不動就打人?看看,看把我家石頭的手給打得——再是長輩,也不能不問青紅找白的就打人啊?好歹我們來者是客,不說請到堂屋上席坐著,端茶倒水,怎麽還動起手來?”


    “我呸!你們算哪門子的客?我閨女打人怎麽了?莫說就是打了石頭,那是她侄子,怎麽,打不得?打得就是你們這樣沒臉沒皮不識趣,沒家教的!有點稀飯鹹菜吃就不錯了,咋滴?還想來我家吃肉啊?看看你們孫家怎麽教的孩子,這麽大人了,跑到人家院子裏,那爪子就往那不該伸的地方亂伸!再爪子這麽欠,到處亂摸,廢了我那一蒸籠的饃饃,看老娘不拿刀來剁了——”李婆子本來看著孫家人這幅樣子,就憋著火。


    那孫家婆子還敢攀扯自己的閨女,這不是找死麽?


    那幫忙的女人也嚇了一跳,這孫家的人也太沒規矩了,不知道這蒸饅頭中間不能揭開鍋,就算蒸熟了,也得悶一小會嗎?


    這麽毛手毛腳的,這一蒸籠的饃饃要是蒸廢了咋辦?


    這要是自家的孩子,敢這麽禍害,早就撈過來揍一頓了。


    隻礙著這好歹是梅家的外孫,不好多說,嘀咕了兩句,眼睛不錯的守在旁邊,就怕孫家人再來搗亂。


    孫石頭在家除了孫老二,就他最得孫家婆子喜歡,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尤其是還被梅曉彤這個丫頭給打了,那更是不服氣,鼓著一雙眼睛瞪著梅曉彤,嘴裏罵罵咧咧的,恨不得衝上來。


    “梅曉彤你這個——”剩下的話,被他媳婦在背後擰了一把,疼得他住了嘴。


    石頭媳婦在孫石頭耳朵邊說了一句什麽後,那孫石頭才勉強收起了神色,不情不願的站到一邊去了。


    梅曉彤五感過人,這話自然沒瞞過她的耳朵。


    那石頭媳婦說的是:“你是不是傻啊,現在得罪他們了,咋要見麵禮啊?再說了,一會就吃中飯了,我看有肉有魚,比咱們家過年吃的都好,幹嘛和錢和吃的過不去?心裏有氣,一會多吃點肉不就行了。”


    頓時哭笑不得的湊到李婆子耳邊道:“我估計他們是聽說咱們家請人幫忙吃的好,還給工錢,一是帶著石頭他們來想要見麵禮,二是想來混點吃的和工錢。”


    李婆子一聽,啐了一口:“呸!一家子沒臉沒皮,有好處就跟那蒼蠅一樣圍上來,趕都趕不走……”


    話還沒說完,那邊孫


    家婆子也被石頭媳婦在耳朵邊嘀咕了兩句後,才勉強堆起了笑:“算了,這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都是親戚,咱們也不計較那麽多了。行了,老大,老二,老大媳婦,石頭,你們快到新屋子那邊去幫忙,我跟石頭媳婦就留在家裏搭把手就行!”


    居然就自己主動的分派起任務來。梅永珍張張嘴想說什麽,被孫大明給拖出去了,到了門口,看著沉著臉的梅忠誠,尷尬的擠出一個笑來:“爹,那我們去了。”


    梅忠誠沉著臉,一把抓住了梅永珍:“你們去吧,我跟我閨女說會話。”這是要把梅永珍給留下來。


    孫大明忙點頭,捂著要說話的孫石頭的嘴就走了,孫老二在後麵衝著梅忠誠討好的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梅忠誠看了低著頭的梅永珍一樣,歎了一口氣:“跟我到屋裏去。”說著就往上房走。


    梅永珍眼圈紅紅的,跟在後麵,進了上房。


    李婆子一看,就要跟進去,被梅曉彤一把拉住了。


    估計梅忠誠是看梅永珍沒吃飯,心疼她,叫她進去,給她點東西墊墊肚子,順便兩父女說點知心話。


    李婆子這個後娘這個時候進去,豈不是沒眼色。


    “娘,你別進去了,讓爹和大姐說說話。再說了,大姐那婆婆,還得你看著才行!可別讓她們給誤了吃飯的時候。”梅曉彤勸道。


    李婆子看看天色,快到中午吃飯的時候了,不能再耽擱了,這才是正事。


    院子裏,孫家婆子就往那切肉的婆娘身邊擠:“哎呀,切肉我在行啊,讓我來讓我來。”


    孫石頭的媳婦也就往旁邊收拾魚的女人身邊一站:“這天氣冷,收拾魚最遭罪了,還是讓我來吧!”


    倒是主動搶活幹起來。


    來幫忙的婆娘哪裏敢將活計給人,被她們搶去了,自己豈不是沒事做了?沒事做就拿不到工錢了。


    這是斷人財路啊!


    更別提,這孫石頭是梅家的外孫,這外孫媳婦肚子裏還揣著一個,要出個啥意外,那可賠不起。


    幫忙的婆娘們,一個個腳下穩穩當當的,切肉的刀揮舞得飛快,嘴裏還說著:“哎呦,這孫家親家母,快走開些,小心我這刀可沒長眼睛,要是不小心切到你手上……”


    那收拾魚的,將那魚尾巴一陣亂抖,魚鱗和血水飛舞:“孫家媳婦,可當不得!你們是客,哪裏能讓客人髒了手!再說了你也有身子了,好好歇著吧,這些活計有我們就夠了!”


    一個個都把自己手裏的事情看得死死的,讓孫家婆孫媳半天也沒找到插手的機會。


    兩婆孫媳交


    換了一個眼神,也不著急了,反倒沒話找話的,跟那些婆娘套起話來。


    “妹子啊,你這刀工不錯啊,手腳麻利,難怪我親家請你來幫忙呢!可是請著人了,你們這來幫忙,家裏可都安頓好了?”孫家婆子厚著臉皮,自己搬個凳子坐在那切肉的婆娘旁邊。


    那婆娘滿心不想搭理,這要是自家的親家,這麽不要臉,早拿掃帚掃出去了。


    可這是在梅家,看著梅家的份上,看著工錢的份上,也隻勉強嗯了一聲。


    心裏則想著,以前都說李婆子厲害,如今看來,哪裏厲害了?這後娘當著就是憋屈,這樣的親家,要是自己親閨女,咋說都成,反倒因為


    不是親生的,還得顧忌著。


    那梅家大閨女也是腦子不清楚沒用的,自己娘家的四個弟弟都是後娘生的,不好好巴結後娘,跟四個弟弟處好關係,看如今,被婆婆轄製成這樣,真是白活了。


    還有那梅忠誠,也是個糊塗的,嫁出去的閨女,有什麽事情,自然是娘出麵,後娘也是娘啊!為了名聲麵子,後娘還得做得更好才行。


    他倒好,自己個把那麽大的閨女給叫到屋裏去了,愣是把自己個婆娘給晾在一邊,這不是越發的讓自己婆娘和閨女離心嗎?


    因為心裏想著事情,又還要分心切肉,也沒咋細聽孫家婆子說啥,胡亂的迴答了兩句。


    就聽到那孫家婆子一拍大腿:“哎呀,這你們幫忙做個飯,還給工錢?”


    這話一出,切肉的婆娘頓時打個激靈,差點沒切到自己手上,頓時知道事情要糟。


    果然,那孫家婆子麻溜的起身,跑到李婆子麵前,“親家,我早就聽說你們家如今可是發財了,果然這氣派就不一樣了!連幫忙做飯的婆娘都給工錢,這可比城裏大戶人家還闊氣!哎呦,看看這大手筆,又是肉又是魚和豆腐的,可比我們過年吃的都好些。”


    李婆子一邊從布袋裏掏出幹蘑菇來放在盆裏泡發,一邊不耐煩的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老娘忙得很,沒空跟你閑磕牙!你不是說來我家幫忙的嗎?就隻嘴幫忙?沒看到我們都忙著,那柴火沒人搬,菜沒人洗,沒看到啊?”


    孫家婆子也不惱,隻衝孫石頭媳婦道:“石頭家的,你快去洗菜去。”


    石頭媳婦雖然不太情願,可也去了,一筐子蘿卜放在井邊,她慢吞吞的打了一盆水,將蘿卜都丟進去,隨便的在盆裏涮涮,就算洗了。


    幫忙的婆娘看不過眼:“孫家媳婦,你這蘿卜沒洗幹淨,還帶著泥呢。”


    孫石頭媳婦正豎起耳朵聽孫家婆子在和親家


    說話,聽到人說她,立刻眼睛一翻:“不幹不淨吃了沒病。咱們莊戶人家,講究那麽多幹啥?再說了,你又不是主家,不過是主家花錢雇來幹活的,有什麽資格衝我大鼻子小眼睛的?我可是主家的外孫媳婦!”


    那幫忙的婆娘是個火爆的脾氣,聽孫石頭媳婦這麽一說,擼起袖子,就要上前幹架。


    被旁邊的人眼疾手快的給拉住了:“哎呦,嫂子,你消消氣。人家肚子裏還揣著一個,你快離得遠些,不然出了事賴上你可就說不清了!走走,快幫我添柴火去——”死活拖著走了。


    孫石頭媳婦挺挺肚子,得意洋洋的衝著那婆娘的背影道:“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就好,也來要我的強,也不看看我是誰——”


    梅曉彤慢悠悠的走到她身邊接口道:“你是誰?”


    “我可是梅家正經的外孫媳婦,能當梅家半個——”剩下的話全堵在了喉嚨口。


    石頭媳婦好不容易擠出個笑容來:“小……小姨,你怎麽突然站在我後頭了,嚇我一跳。梅曉彤冷冷的看她一眼:“既然你都說了,是梅家的外孫媳婦,又懷著孩子,哪裏還能讓你幹活?我冷眼看著,你連蘿卜都洗不幹淨,想來在孫家也是不做事的,可擔不起你到我們梅家來幹活,萬一有個什麽,不得說是我們梅家的錯?我看你還是——”


    “小姨!小姨我沒問題的!我這還沒顯懷呢!再說了,我們莊戶人家的女人沒那麽嬌氣,懷個孩子算啥?不耽誤幹活,我現在就去洗,現在就去洗——”孫石頭媳婦忙又跑迴井邊,打水重新洗起來。


    梅曉彤也知道孫石頭媳婦說的是如今絕大部分莊戶人家媳婦的實情。


    莊戶人家的女人懷了孩子一樣幹活,還有將孩子生在地頭的,也有挺著大肚子還挑水下田的。


    生孩子後也是,能坐滿月子的都少,基本都是生完孩子,能在炕上呆七天,婆家都算厚道的了。


    可她就算再討厭孫家的人,也做不出讓孕婦蹲著洗蘿卜的事情來。隻是她要是流露出一點點這個意思來,這孫石頭的媳婦恐怕就能順杆爬,倒惹出是非來。


    因此,隻能勉強忍著,多注意一點,要是真有什麽,也好第一時間給保護好。


    那孫石頭媳婦不知道啊,隻覺得這梅曉彤太討厭了,那麽多人不看,就盯著她,讓她想偷懶都不行。


    隻得一邊洗一遍小聲的嘀咕咒罵:“我呸!有什麽了不起的,不過就是有了幾個臭錢,真當自己是大家小姐了?不過是個後娘養的,也在我麵前拿長輩的款。要不是看著能到你家吃點肉,還能混點錢花花,八抬大轎請老娘都不


    到你家來……”


    梅曉彤沉下臉來,這孫石頭的媳婦,好歹也是梅家的外孫媳婦,既想著梅家的錢,還嘴上這麽不幹不淨的,真當梅家是冤大頭呢?


    那邊,孫婆子正拉著李婆子不撒手:“我說親家母啊,我可都知道了,你請別人來幫忙,都出工錢,這我們一家子都來給你家幫忙了,看在你們家大閨女的麵上,也得照顧照顧吧?我們也不要求多的,隻要跟她們一樣就行了!”


    “我們一家五口,每天三頓飯,我們三個女人一人一天五個大錢,我家老大和老二還有石頭,那可是男人,幹得都是力氣活,也比照別人,一天十五個大錢?你說是吧,親家母?”


    李婆子一把甩開孫家婆子的手:“做你娘的清秋大夢去吧?想要錢?老娘告訴你,一個大子都沒有!看著大閨女的麵上,你們來了不拿掃把掃你們出去,還給口稀飯你們吃,就知足吧?還蹬鼻子上臉的要錢?要錢沒有,要什麽都沒有!我們梅家的一根茅草都不給你們!”


    孫家婆子一看李婆子這態度,也惱了:“我說親家,你這是什麽態度啊?打狗還要看主人呢,不管怎麽說,我們老大媳婦還是你們梅家的閨女呢!都說肥水還不流外人田!你倒好,寧願把錢給外人,也不給親家!說來說去,你這就是當後娘的心狠啊,把前頭正頭娘子留下的閨女不當人啊,沒出門的


    時候挫磨著,這出了門子,越發的黑心爛肚腸了……”


    ※※※


    那梅忠誠一進屋,先是悉悉索索的從櫃子裏翻出張大老板送的糕點盒子,摸出兩塊點心來,遞給了梅永珍,壓低了聲音:“快吃點墊吧墊吧肚子吧,這是京城裏大老板送的……”


    梅永珍紅著眼圈,聽到親爹這麽一說,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哽咽著接過點心,拿在手裏又香又白,也不知道叫什麽名堂,又聽說是京城裏大老板送的,更是不敢下口。


    心裏越發苦澀,如今娘家越過越好,都有京城的老板送點心了,可自己在婆家的日子卻……


    “快吃吧,吃完還有。”梅忠誠見梅永珍不吃,催促道。


    梅永珍實在是餓壞了,猶豫了一下,沒抵住餓意,咬了一口點心,又甜又糯,不知不覺就啃完了兩塊,才勉強壓住了肚子裏的饑火。


    梅忠誠一看自己大閨女,就是餓狠了的樣子,又撿出幾塊來,還給她倒了碗水。


    梅永珍一邊狼吞虎咽,又一氣喝幹了一碗水,自己又倒了一碗喝幹了,才算是活過來了。


    “你到底是咋迴事?孫家沒給你飯吃?怎麽今天你婆婆帶著你小叔子還有石頭和


    他媳婦他們來幹啥來了?”梅忠誠也是一肚子的疑問,見閨女吃飽了,才問道。


    梅永珍提起這個,就掉眼淚,“今年家裏收成不好,家裏人口又多,娘就說如今反正是農閑時候沒事做,吃那麽多做啥?每天就兩頓稀飯……”


    “就兩頓稀飯也不至於餓成這樣,你這是幾天沒吃飽了?”梅忠誠又不傻。


    “娘說,男人們要出去,肚子裏沒食扛不住,孩子們還小,要長身體,弟妹身子弱,石頭媳婦過門好幾年了沒開懷,今年好不容易懷上了,也不能虧著……”梅永珍囁喏了半天,才半吐半露的道。


    “那全家就餓著你一個了?”梅忠誠氣得渾身直哆嗦,扶著炕沿。


    “娘說,我是大嫂,要讓著些……”梅永珍小聲的道。


    “那石頭和木頭呢?他們就看著你這個當娘的餓著?”梅忠誠真是有氣都沒地方撒,壓低了聲音問。


    不過想起方才石頭打了兩碗稀飯,和他媳婦一人一碗,奶奶,爹娘一概沒顧上,也就知道沒指望了。


    “石頭在家,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能說啥?木頭上次的親事沒成,女方家要的彩禮太多,咱們家拿不出來。上半年他爹就把他送到隔壁鎮上去當學徒了,也好省下些嚼用來……”梅永珍老實的道。


    說到這裏,梅忠誠倒是還記得:“當初你妹子可是給了你們五兩銀子還有一塊布料,你們再添點,難道還不夠彩禮?你們給木頭相的是什麽人家?”


    梅永珍難為情的道:“那家閨女上頭好幾個哥哥,就指望著這閨女嫁人收點彩禮好娶媳婦,要十五兩銀子,咱們家哪裏拿得出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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