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北原有一處老宅,早已無人居住,便被休整一番用作了學堂,原來的教書先生嫌棄束脩極低,尋了機會便離了此地,本言明過了麥季再換先生,可先生心生去意,早已不肯認真教學,倒不如直接辭去來的直爽。


    林岱莫在石塔村第三日,便在村長帶領下來到學堂。辰時一過,學童便陸續來到學館中,竟也有二十餘名。石塔村雖然貧窮,但人們的思想卻不落後,一般隻要家庭條件允許,便會送孩子前來讀書,即使不能考取功名,腹中有墨水的人也能受人尊敬。


    孩子們見換了教書先生,難免覺得新奇,但忌憚於先生手中的戒尺,便仍如平日般仔細準備功課,此處不表。


    卻說陸夢箋清醒後,李嬸一直照料在側,漸漸地才明白自己此時的境遇,隻是縱使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曆史中是否真有關於雷國的記載,而如今身處的普蘭城石塔村,想必在時間長河中也已更名。


    "林娘子,你身子剛好,還是要在床上多躺會,"李嬸見陸夢箋掙紮著從床上坐起來,忙伸手攔住她,"今天先生第一天教書,估計要到晌午才能迴來,你就先好好的在床上躺著養病,其他的事啊就不用操心了。"


    "李嬸,您剛才說什麽?"陸夢箋聽完這番話不由愣住。


    "我說,林先生今天去學館教書了,這不,連我家忠兒都吵著要去聽新先生講課,到現在還沒迴來呢。我看林先生又斯文又儒雅,可不像我們小門小戶人家,一看就是有學識的人,可惜落難到咱們這窮鄉僻壤。隻希望我家忠兒能學到林先生的一知半識,以後考個秀才出來,別像我跟他爹做一輩子的睜眼瞎……"


    李嬸絮絮叨叨說著,陸夢箋突然想起她穿著新嫁衣時被一位撒酒瘋的男人羞辱的模樣,腦海中呈現的樣子越發與李嬸口中所說的斯文先生背道而馳。隻可惜她醒來時,林岱莫便悄悄退了出去,陸夢箋甚至連他的正臉都未見一眼,心下納悶便脫口而出"林先生,哪個林先生?"


    "林娘子可是燒糊塗了,自然是你的夫君林先生,你昏迷的時候林先生可是擔心的很,"李嬸錯愕的一笑忙解釋道,"我家當家的進城的時候正巧遇到你們,你那時病得厲害,幸好治的及時,不然你那一背的傷又加上高燒,可真就差點打發過去了。恰好咱們村裏缺少個教書先生,村長和裏正看林先生是個文化人,便安置你們小兩口先在隔壁的宅子裏住下,正好也教咱們村的娃兒們上學念念書,這不,你剛醒過來,林先生就被村長叫走了。"


    陸夢箋仍是一臉茫然,但眼下卻也分清了形勢,首先她雖不知自己如今是何身份,卻憑空冒出來一個丈夫,而且這位丈夫如今已找到一份養家糊口的工作;第二,至少眼下已經找到居所,即使不比昔日的公寓舒適,卻也比無家可歸好得多。


    隻是她唯一不明白的是,她當日嫁的明明是位少爺,今日卻怎忽的落魄成了山村教書先生……


    "林娘子可也是普蘭城的人?光看你的手這樣細皮嫩肉,就一點也不像窮苦人家的女子,隻是誰竟然那麽狠心,將一個弱女子的背打成那副模樣,我看著都……"李嬸照顧陸夢箋兩日,關係越發親近,今日見她臉色不錯便忍不住問出了口。


    夢箋心中咯噔一聲,自己兩日胡思亂想許多,卻忘了思考這個問題,此時被問到難免急中生智編了個故事混過去,故意難過的垂下頭,放低聲音道"其實我自小被爹娘賣給人家為奴,給小姐作貼身丫鬟,後來隨小姐陪嫁到這裏,可誰知小姐的夫君居心不良,竟想要……收我做妾侍,我不依,他便在小姐處誣告我引誘他,小姐聽信他的穢語惱羞成怒,便打了幾十仗將我趕了出來。後來我實在支撐不住就暈倒了,醒來時已經躺在這張床上。"


    沒想到李嬸竟紅了眼眶,咬牙切齒罵道:"這些大戶人家,個個狼心狗肺,都是畜生養的,老天爺怎麽不一個雷把他們都劈死,但凡長得俊俏的姑娘都不肯放過,可憐我的妹子,就在成親前夜被人搶了去,再沒有顏麵活著迴來啊……"


    夢箋不過隨口說了一個故事,想把身世掩飾過去,卻不料戳中了李嬸的傷心事,不由覺得愧疚連連安慰,過了許久李嬸才慢慢安靜下來。夢箋從李嬸的話語中猜測李嬸的妹子想必也是被城中大戶強搶了去,玷汙了身子,所以投河自盡。李家一氣之下前去告官,可哪料官官相護,反咬一口,將李嬸娘親氣的當場吐血。


    李嬸今日聽聞夢箋的身世,難免想起這段往事,對待夢箋更多了三分疼惜。


    "娘,"忠兒蹦蹦跳跳的從外麵進來,李嬸忙用袖口擦擦眼睛,"我也想去學館上學。"


    "看你這毛毛躁躁的樣子,怎麽能拿得住筆呢,等你長大了再去學館吧,"李嬸故意嬌嗔地撣撣忠兒衣角上的灰漬。


    "娘,先生說我長大了,男子漢是要頂天立地的,怎麽會連筆都拿不住?"忠兒烏黑的眼仁在眼眶中一打轉,"要不你問問先生,這是先生親口跟我說的。"


    稚嫩的話音剛落,林岱莫跨入門檻中,站在忠兒身後,麵帶微笑。李嬸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忙擦擦板凳讓林岱莫坐下。


    忠兒不依不饒,"娘,你就讓我跟著先生去學館吧……"


    "你這小子這麽不懂事,去了不是給先生添亂嗎!"


    "沒有關係,李嬸,不如就讓忠兒跟著一起學吧,我看著這孩子心裏就喜歡,"林岱莫微微笑著為兩人打了個圓場。


    "多謝先生寬容,忠兒,以後跟著先生好好學習,不準調皮搗蛋……"李嬸借了台階便順勢下來,忠兒雖得了一通數落,卻高興地又跳又笑。


    歡快的氣氛感染了一直臥在內室的陸夢箋,她慢慢掀開被子走下床來,扶著牆走到門口,透過簾子縫恰好能看到林岱莫的側臉,烏發削鼻,英氣十足,然而在陸夢箋眼中卻總透出一股人渣的味兒----這正是那夜辱罵她的男子,她的夫婿。


    林岱莫臉色閃過一絲灼熱,銳利的眼神猛地往陸夢箋所在的方向投來。


    "對了,林先生,今日林娘子的身子正經好了許多呢,"李嬸被忠兒入學的事樂昏了頭,此時才想起陸夢箋的事。


    "哦,既然那今日便搬迴家中住吧,"林岱莫不經意地淡漠許多,語氣雖與方才相差無幾,但眼神之中,卻變得冰冷,令內室躲在之中的陸夢箋頓時一陣寒栗。


    林岱莫帶著嫌棄的表情將陸夢箋抱迴村裏給的老宅時,陸夢箋頓覺眼界大開,"哇,這就是傳說中古人居住的房子?土坯牆,葦草頂,這根本是隻有在影象中才能看到的一幕!"陸夢箋口中念念有詞,又惹來林岱莫一通白眼。


    然而很快陸夢箋便高興不起來了。老屋中的床放置的年代久遠,隻坐上去便開始晃晃悠悠,稍一動作便有一股黴味湧上來,嗆的人作嘔。薄薄的幾床被子一掐似能捏出水來,隻有一床幹淨厚實的棉被,是李嬸直接從自家床上抱來的。


    老宅中統共有三間土屋,可西邊的一間已經在風吹雨淋下塌了半邊,隻剩北屋與東邊的灶房還堅守著。北屋中除了一張木床,地麵上空空如也,甚至連多餘的板凳都無一個。


    風一刮一股濃濃的白煙便灌了進來,林岱莫此刻正蹲在地上怒氣衝衝的看著直冒白煙,卻看不到絲毫火星的爐灶。


    陸夢箋扶著牆走到門口,看到曾經趾高氣昂的林少爺如今卻趴在地上滿是無奈,不禁捂嘴偷笑。


    "你用潮濕的柴點,當然點不著火,"陸夢箋忍不住開口,林岱莫聞言卻無動於衷,依然固執的用力往裏吹氣。


    一連數日,林岱莫仿佛將陸夢箋當做空氣一般,不理不睬。兩個人雖睡在同一張床上,但各自背對背,各懷心事寢枕難眠。


    幸而李嬸每日得空便來照看夢箋,帶著些許飲食,雖身體恢複慢,卻也已能到院中活動一番。


    院子極大,但很是空曠,因許久無人居住,四周都長滿了雜草,當日雖然清理了一番,但如今天氣漸漸轉暖迴春,已有些新綠破土而出。靠近大門的一角生了棵人腰粗的老槐樹,眼下雖還未返青,但也冒了些新芽出來。


    夢箋見這些空地閑著可惜,便想到當初去鄉下姥姥家時看到的情景,心下也有了盤算,當天便向李嬸討了些白菜種,將院中空地休整一番後,播種下去。


    李嬸見她不按節氣撒種,心知定不會有收成,但念想她不過是個病人,埋怨的念頭便埋了下去。倒是夢箋對這些白菜日日上心,每天都趴在地上等白菜出土,好似瘋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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