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一天起,江林有了自己的床,雖然暫時還睡在柴房裏,被褥也還是舊的,但在這個鐵匠鋪的地位,明顯有了不一樣。


    周圍街坊,很多人都知道馬鐵匠收了個徒弟。


    馬鐵匠也毫不吝嗇對江林的誇讚,每見一個人,都嗬嗬笑著:“這是我徒弟洪辰,很有天賦的,以後會比我厲害。”


    其實也用不著以後了,沒過個把月,江林的錘煉手藝,已經超過馬鐵匠。


    以至於馬鐵匠都直接把一部分活直接交給他獨立去做,這樣一來,等於有了兩個鐵匠,多賺一份錢。


    還別說,江林打造的東西,格外受歡迎。


    足夠堅硬,也足夠鋒利,尤其是菜刀,簡直吹毛斷發。


    漸漸的,這原本很小的鐵匠鋪,因為江林的加入,開始有了名氣。


    越來越多的人,來找他們打東西,生意愈發好起來了。


    值得一說的是,原本一心想跟著學打鐵的馬陸,在一次看到狀元郎騎著高頭大馬,迎娶千金小姐的場麵後,竟然突然對拉風箱沒興趣了。


    他想去上學,去考功名。


    “我也要當狀元郎!”


    放在從前,馬鐵匠和陸應紅肯定是不同意的。


    百無一用是書生,讀書人萬千,能考取功名的少之又少。


    如果考不上,以後吃飯都困難。


    多少讀書人窮困潦倒,甚至最後淪落為乞丐。


    不過家裏的生意好,他們倒也不太在意,既然兒子想讀書,那就去吧。


    於是,馬陸便被送去了一家私塾,跟著老夫子學習各種經典。


    轉眼間,一年過去。


    一間小屋,在柴房前建了起來。


    馬鐵匠沒有食言,他給江林蓋了房子。


    陸應紅還特意包了紅包塞在門栓上,寓意著開門見財。


    屋裏的被褥,也換成了新的。


    “花了不少銀子呢,以後可得賣力幹活,不然你師父要虧死了。”陸應紅說著,又往江林懷裏塞了一套新衣裳,絮絮叨叨:“你這體格,做衣裳真是為難死個人,費料又費工。”


    江林抱著師娘親手縫製的衣裳,看著她自己那身穿了許多年也沒舍得扔,已經洗到發白,看不清花色的衣裙。


    一絲絲氣息,在眼前升騰。


    “辰哥,辰哥!我今天又被夫子誇了,他說我的字寫的越來越好看了!”馬陸大唿小叫著跑迴來,一臉的開心。


    這孩子倒還算聰明,一年時間進步頗大,在那間私塾已經能排前列。


    按照夫子的說法,再學個一年,或許可以參加縣試。


    “洪辰,看我給你買了什麽。”


    江林轉過頭,看到馬鐵匠一手拎著雞魚和酒,另一隻手捏著一串鮮豔的糖葫蘆。


    他走過來,笑嗬嗬的道:“我也不知道你來的時候,為什麽帶著那串糖葫蘆,不過想來應該對你是有意義的。來,這串新的也收著,以後每年都給你買。”


    糖葫蘆值不了幾個錢,但能想到,並不容易。


    馬陸在旁邊眨了眨眼睛,忽然恍然大悟:“對哦,辰哥來咱家都一年了!辰哥,等我以後考了狀元,也給你買糖葫蘆!”


    這一年裏,江林和他們已經很是熟悉,聞言輕輕點頭:“好。”


    “去劈柴,我和你師娘把這雞魚宰殺了,咱爺倆喝兩盅。”


    江林仍是點頭:“好。”


    “我也要幫忙!”馬陸喊著。


    劈柴的劈柴,燒菜的燒菜。


    一通忙活後,一家人圍在桌子旁。


    馬鐵匠舉起酒杯,道:“來,慶祝洪辰來咱家滿一年!”


    “爹,夫子今天還誇我了呢。”


    “行行行,也慶祝你被誇行了吧。”陸應紅拿起筷子敲他腦袋。


    馬陸揉了揉腦門,嘿嘿笑著,有樣學樣的舉起碗:“我一定要考狀元!”


    馬鐵匠和陸應紅互相看了眼,都眼中帶笑,他們自然希望兒子是有出息的。


    一年又一年,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隨著鐵匠鋪的生意越來越好,名氣越來越大,來找他們打鐵的人越來越多。


    可馬鐵匠卻沒有要再招學徒的打算,就連街坊都覺得不解。


    “馬師傅,你們爺倆天天忙的腳不沾地,不多招幾個人用?我有個侄子也想學打鐵,送你這唄?”


    “忙啥啊,就是小本生意,混口飯吃。人多了,可養不過來。”


    “哎呀,不要你錢,自己帶飯錢。”


    “算了算了,得空再說。”


    鐵匠鋪沒什麽變化,隻有馬陸一天天長大。


    他參加了縣試,府試,院試,一路順利過關。


    在江林來到鐵匠鋪的第八年,得了秀才的功名。


    此時的馬陸,已經是大小夥子。


    唇上長出了淺淺的胡須,說話也不再像小時候那般大唿小叫。


    加上樣貌不錯,又高大,倒也算個俊朗的讀書人。


    老街坊們,都爭著要給他介紹姑娘。


    連陸應紅也有些動心,這個年紀,該是時候談婚論嫁了。


    手裏拿著一卷書,負手而立的馬陸,輕笑搖頭:“娘,我還沒考狀元呢。等考了狀元,天下女子也隨我挑選,何必急於一時。”


    “你倒是不急。”


    這麽多年過去,馬陸長大了,馬鐵匠和陸應紅的鬢角,卻是多了一絲白意。


    唯有江林,仍和來時一樣,沒有絲毫變化。


    “娘,你若真想帶著孩子玩,不如給辰哥娶媳婦,他可比我大多了。”馬陸道。


    “你以為我沒給他找啊,你辰哥跟木頭似的,來了姑娘,他連看都不看一眼,真是氣死個人!”陸應紅道。


    馬鐵匠走過來,一如既往的嗬嗬笑著道:“急什麽,洪辰有手藝,想嫁給他的姑娘多了去了。這玩意講究個緣分,可能他就是緣分沒到。”


    “反正是你徒弟,你都不管,我才懶得管呢。”陸應紅說話,還是和從前一樣,哪怕她其實很關心江林。


    床是她主動找老木匠打的,衣服是她親手縫的,房子也是她催著馬鐵匠找人蓋的,就連那姑娘,都是她私底下沒事就給尋摸著哪家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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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她並不習慣把這些表現出來,說起話來總是衝衝的。


    不過這麽多年,江林也習慣了。


    他看向一旁讀書的馬陸,問道:“要是考不上狀元,你就不娶了?”


    “考不上,就不娶!”馬陸一臉自信。


    從小時候開始上私塾,沒兩年,他就成了第一。


    夫子都說,他有狀元之才,說不定真能考上。


    馬鐵匠對兒子也很有信心,笑嗬嗬的道:“行吧,好好念,咱們家要真出個狀元,那就是老祖宗顯靈嘍。”


    這時候,一道身影快步跑過來。


    “辰哥,這個給你。”那是個十七八的姑娘。


    江林剛來的時候,她才是個十歲的小丫頭,比馬陸年紀稍微大點。


    這幾年過去,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


    江林低頭,看到那是一個荷包。


    香噴噴的,上麵繡著一堆鴛鴦。


    “我自己繡的,好看麽?”那姑娘低著頭,紅著臉問道。


    “紅玉姐,我娘都說了辰哥是木頭,你若真想嫁他,不如直接披著嫁衣來好了。”馬陸笑道。


    那姑娘聽的臉色更紅,雙手扭捏著衣角,偶爾抬起的眼皮下,盡是期待。


    江林看著荷包,卻沒有要接的意思,轉身對馬鐵匠道:“師父,我去劈柴了。”


    “哦……好。”馬鐵匠應了聲。


    眼見著江林離去,那姑娘眼裏頓時露出失望之色。


    馬鐵匠走過來,把荷包接到手裏,低聲道:“他確實挺木頭的,迴頭我跟他說。”


    “謝謝馬叔。”


    姑娘失望的離開了,馬鐵匠捏著荷包,看著在不遠處劈柴的那道魁梧身影,不由搖搖頭。


    到了晚上,馬鐵匠來到江林住的屋子,把荷包放在桌子上,道:“好歹是人家姑娘一片心意,就算不想娶,也該接過來才是,不然多傷人心。”


    “但是不娶,接了又有什麽意義?”江林問道。


    馬鐵匠被噎的說不出話來,的確沒什麽意義。


    他想了下,道:“就當是人情世故吧。”


    “若讓她誤會,反倒心生怨言,成了仇人。”江林道。


    馬鐵匠愣了下,有點不知道說什麽了,好像是這個道理。


    過了會,他苦笑道:“行吧,我是講不過你們。”


    這個你們,指的不光是江林,還有他兒子馬陸。


    待馬鐵匠離開,江林起身走到桌子前,看著那繡有鴛鴦的荷包。


    一絲絲旁人看不見的氣息,從荷包上散出,流入他的胸膛。


    這麽多年來,江林見到了無數類似的氣息,卻一直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麽。


    他隻能感覺到,自己來到這裏,好似就是為了尋找這東西。


    可是就算找到了,又能做什麽呢?


    至今為止,他仍然不明白。


    到了最後,他也沒拿那荷包,就任其放在桌子上。


    過了幾年,一名婦人來了鐵匠鋪,先看了眼正在打鐵的江林,然後塞給馬鐵匠一把喜糖。


    “馬師傅,過幾日玉兒出嫁,記得來喝喜酒啊。”


    玉兒,就是送給江林荷包的那姑娘。


    馬鐵匠瞥了眼江林,然後笑嗬嗬的道:“行,一定到,恭喜了。”


    婦人又看了看江林,最後微微歎息,轉身離開。


    幾日後,江林看到了身穿紅色嫁衣的玉兒從巷子裏走出。


    雖然距離的有些遠,但在那紅蓋頭下,他看到了幾滴晶瑩淚珠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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