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她,我給蕭晗拔了電話,電話打不通,我仍舊沒有她的消息。從前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我們都勢同水火,可現在我最想的卻總是她。新上任的蘇氏的ceo姓佟,叫佟連生,40多歲,在外企做到鞠躬盡瘁,這個年紀人家認為他再沒有利用的價值,上層傾軋,他被迫提出離職,人很老成持重,經驗也尚可,或可一試。


    最起碼可以把我擇出來,我想到臨走時高天成給我的建議,讓我重新啟用蕭晗,當時我十分猶豫,現在想起來,莫不如引狼入室,反正人剛來到你身邊,你永遠分不清楚對方是人是鬼,是狼子野心還是忠心耿耿。最起碼蕭晗可控。


    佟連生沒上來就大刀闊斧,而是采取了溫柔的戰術,先把公司上上下下摸透了才開始下手,如此這般推行的一係列改革措施都算是卓有成效,人力資源管理成本迅速下降,業務雖然短期沒有較大幅度的攀升,但也在一步一步穩中有升,算是值得期待。


    這些年,尤其高天成、阿東、萬茜都不在的日子裏,我才覺出一個人精力有限。跟蕭晗沒有失聯時我曾問過蕭晗,如果當初真讓你實現目標,你一個人管理那麽多的公司,精力夠用嗎?


    蕭晗看我笑笑,什麽也沒說。


    “蕭晗。”我獨倚窗前,窗外夜色闌珊,萬家燈火綿延數裏,似望不到盡頭。高天成跟阿東仍舊在彼邦流連,每天都在跟我撒謊,我並未拆穿他們。一來不想這兩個人輕舉妄動,二來我還沒想到該怎樣助萬茜一臂之力。


    陳念、梅森、萬歡相處愉快,我已著人幫萬歡聯絡幼兒園,於現在的我來說,進一所高端私立幼兒園已並非難事。當初為了淮平轉學到處求爺爺、告奶奶的情景已如昨日黃花,一去不複返。


    但偶爾我仍舊深切懷念從前。


    那些曾經認為的、被自己深惡痛絕的苦,現在想來自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其實人心如果是空的,擁有多少仍舊覺得整個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我從前看過台灣作家廖輝英女士的一部作品,叫做《盲點》。有一段話當年頗以為然:何處也不屬於,哪裏也非歸宿。


    當時感同身受,頗有顧影自憐之意。


    現在則沒有當時的心境。


    一個獨立而自由的靈魂就應該是那樣:哪裏也不屬於,何處也非歸宿。


    人為什麽一定要要歸宿?


    無論男人還是女人,自己才是自己的歸宿。你不必依附任何人,這不單因為天下間無人可依,亦因為一個真正獨立自由之靈魂,不需要牽強附會任何媒介。


    在易卜生的《玩偶之家》裏,娜拉出走以後故事就已告終結,娜拉以後的人生由她自己作主,但作者並未交代她以後的打算或確切的


    發展。也許會九死一生,因為外麵的世界很精彩,但外麵的世界同樣也很無奈。


    娜拉在依附的日子裏,麵對的無奈畢竟有限。無奈有限,可能卻也基本沒有。娜拉在麵對外麵的世界時,無奈無限,可能也無限。


    這就是女人走出去的最大的原因之一。


    走出去,你才可能看到一個不同的自己,你才可能跟宏博而廣大的世界直接對話,你才可能參與其中或者熱血沸騰或者肝腦塗地,你才真有可能熱氣騰騰的活著,或者轟轟烈烈的死去,哪怕平淡如水,但你一定會安步當車,人淡如菊。


    正如《玩偶之家》中一句話:在你是女人之前,你是一個人。


    人即有其社會屬性。此事無關男權、女權甚或平權。


    我著人跟雇傭集團軍接觸,因為沒有阿東,根本不了解情況,所以處處受到掣肘,萬沒想到於中遇到故人,江湖傳聞有個集團了得,最近幾年成立,然而勢頭很猛,主將殺伐決斷,大將之風,但沒人知道人家的老窩,也沒人知道這個組織的底細,更沒人得知其確切人數。


    我讓阿東的兄弟撒出去消息找對方,消息卻如泥牛入海,沒人接頭。


    阿東跟高天成他們循線索找到一間修道院,修道院旁邊一間小小教堂,有神職人員,共有修女30人許,一周內12人相繼以各種理由和籍口離開修道院。


    阿東認為其中必定有蹊蹺,兩人決定順藤摸瓜,終於查到萬歡出境的消息,萬歡換了戶照,但已經並不叫萬歡。


    但是萬歡還安全,這讓兩人長出一口氣,接下來就是萬茜的下落,他們重迴原點,並無消息,卻於原地意外的遇見了金先生。


    人去屋空,室內空曠寂廖,高天成跟阿東進入室內,一切跟他們走時別無二致,有些窗戶窗簾還沒來得及拉開,窗戶敞開,被風鼓起,仿如一隻風箏,更顯形單影吊。


    緣一樓,上三樓,木樓梯發出沉悶而清晰的響聲。


    或者一開門,就會見到萬茜。然後他們跟萬茜一起離開這個地方,是非恩怨終會被時間掩埋,李剃頭死則死矣,不要再作無謂的犧牲。


    她如果不同意呢?


    高天成看了阿東一眼。


    她如果不同意你就娶了她,她曾經愛過你。那時萬歡在她心裏是第一,你是第二,梅子都排在你之後。


    我不娶。


    阿東看迴去。


    我不娶。


    我不娶心裏有別的男人的女人。


    阿東低下頭。


    她或者曾經愛過我,但畢竟隻是曾經。在她遇見李剃頭以後,萬茜情歸李剃頭,李剃頭終於長成為她心目中的不可替代和無法取代。


    於世間那些自由的靈魂來說,愛跟恨一樣沒有辦法被調和跟取代。


    他們愛上一個值


    得的人便是永遠,不是執念,不是愚蠢,不是想不開,不是盲目的忠誠。


    是因為他們深知自己已於人海茫茫尋找到自己真正的另一半,靈魂與之契合,可與之舞,一生不渝。他們內心沒有巨大的黑洞,不需要用不同的麵孔或者靈魂替換、刺激,不需要馬不停蹄的更換或者尋找,他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找到了何必他顧?他們不缺愛與崇拜,他們是一群真正找到自己的人。


    誰不是一生都在尋找自己?


    有些人一生在尋找知己,有些人一生在成全自己的欲望。有些人一生無非對錯,有些人一世不過是非與荒唐。我笑青山皆冷峭,料青山看我無非也如是。


    過去某時間節點,我曾與張若雷探討過這個問題。那時我們尚未在一起,他仍舊過紙醉金迷的日子,聲色犬馬,不停的各色女人流連身邊。一次他喝大了我去接他,半路車子卻拋了錨,我們停在夜半冷寂的暗色裏,燈光迷離,他倚在車門,我在另外一個車門。我們一起等救援。


    我說讓他打了車先走,他沒同意。偶爾車從我們身邊滑過,風聲劃破夜色,燈影刺穿夜幕。


    我忽然間問他:怎麽不找一個人固定下來?是因為你有錢嗎?


    他轉過頭來看看我,說你不懂人生。


    他跟我主動談人生讓我十分驚訝。


    我別過頭,風穿過我的發,它們糾結於風中,迷了我的眼,我拔開眼前亂發別在耳後。


    “人生而孤獨。”他說。


    我笑了,“孤獨”二字經於他嘴裏說出來總讓我覺得十分詭異。


    他怎麽會是孤獨的?冠蓋滿京華,整天一堆人圍著他打轉,男人女人,如果他願意,24小時都有人陪,天下間所有人都可以言孤獨,唯他,不會有孤獨的啊!


    “你笑什麽?”他轉過身子,雙肘柱在車蓋,隔著一個車頂看著我。


    “隨便笑笑。”


    我沒看他,目光越過城市,抵達天空。


    “嗬。”


    他冷笑一聲,“我知道你在笑我。”張若雷後背抵在車身,跟我一樣抬頭望著無盡的暗色虛無。


    “你什麽都不懂。”


    那是他第一次跟我說“你什麽都不懂。”


    可是我那時候以為他“什麽都不懂。”


    我們總是過高的估計自己懂得的東西,又總是過低的估計別人懂得的東西。事後許多年我看了一本書------《冰與火之歌》。至此,終於懂得,不僅是我,許多人也什麽都不懂。


    無知有時讓我們自卑。


    無知有時讓我們無畏。


    無知有多可怕呢?似乎無知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沒有一顆求知的心。


    我發現道理越淺顯,人越不明白。


    更何況知易行難。


    “孤獨不是你身


    邊有多少人。是你身邊有一萬個人,好多人哄你開心,可沒人對你一知半解。一知半解都沒有。不停尋找的人才最可憐,因為沒人懂他們,沒有一個真正的人懂得他們的全部。他隻好不停的嚐試,到頭來仍舊失望,於是退而求其次,那些虛無的快樂,哪怕是刹那,或可忘憂。”


    我迴身眯縫眼睛看他,他看著我。認識那麽久,我第一次覺得自己並沒有多了解他。


    你什麽都不懂。


    你什麽都不懂。


    是的,我可能什麽都不懂。


    他叫我過去,我朝他走了過去,站在他麵前,張兩支手帶著溫熱的熱度,雙手擱在我肩膀上,他手掌的熱力透過衣服纖維傳遞至我的皮膚。


    我看著他,看著他凝神看我,然後嘴邊發出微笑,繼而他頭朝前一伸,吐了我一身。我驚叫著躲開,他則邊吐邊笑,直到自己笑出眼淚。


    仿佛昨天。


    張若雷。你在哪裏?


    陳念從來沒懷疑過自己的身世,他一直以為自己的親生父親是高天成。我有時想跟他解釋,有時又覺得不要了,他還小,等他將來長大了,接受什麽都更容易一些。


    他也曾經是蕭晗的入幕之賓。


    那時候我們已經結婚了,但是他仍舊背叛我。為了報仇,他不惜跟蕭晗聯手,跟我絕裂,枉顧我肚子裏的孩子。


    我不知發自內心我是否還恨他,但我總覺得遺憾,如果沒有這樣的一段插曲,張若雷會成長為我人生中的圓滿。


    我曾盡十二萬分的努力去說服自己人生沒有圓滿,可我依舊渴望。眾生皆有向光的心,所以飛蛾不惜撲火。


    萬歡總心事重重,有一次我聽見梅森跟他聊天,梅森問,你為什麽不開心?


    萬歡目光空洞,凝視遠方。頭都沒迴,迴了梅森一句:你什麽都不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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