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站在狹小的貨架後邊,這裏麵灰塵還不少,他們這麽一通折騰,大家都搞得灰頭土臉,萬茜一麵用手扇著灰塵,一麵往外退。


    “出去說吧,到底怎麽迴事?你們怎麽會被綁在這裏?究竟是誰幹的?”


    “誰幹的?哼。”女人從鼻子裏冷哼出一聲來,“我們他媽的也不知道是誰幹的。一個瘋子。”女人最後做出結論,但萬茜猜測那是假的。然而人人都有隱私,而她不過是她的一個過客,萬茜沒有習慣去窺探別人的秘密。天將破曉,此地晨起沒有霧靄,太陽升起,群山迴應,樹木蔥籠,百鳥齊喑。除此之外,是一望無際遼闊得近乎空曠的一望無際的田野、山路、稀疏而冷清的人家,沒有炊煙,哪怕是在這樣的地方,人做煮飯做菜也很少會燒木材,很好用土爐灶了。


    女人已經撣掉一身塵埃,不過臉上的傷沒有辦法掩飾,她還去照了鏡子,照鏡子時萬茜注意到那女人口.唇微翕,一張一合肯定不是在唱讚美歌,她在罵人。可是,罵誰呢?她不知道。興許女人偷了別的女人的丈夫,兩個人在這裏隱姓埋名,不想到底還是被大老婆找到。又興許男人偷了女人,女人的男人找上門來,給這對亡命天涯的鴛鴦一點顏色瞧瞧。什麽都有可能。


    但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人做事尚算講究,至少,沒有拖她下水。


    女人收拾停當,卻失了做早飯的興致。萬茜想起來她昨天晚上還跟自己把酒言歡,還留她多住幾天,還說第二天起早給她做幾樣拿手好菜,萬茜以為自己有口福了,卻未曾預料事情突然生變。


    這家裏發生了如此局促的事情她也不便多留,於是起身告辭。


    女人的眼神明顯寫著“告辭也好。”


    並未做挽留。


    萬茜理解,更何況自己不過就是個過客。人生匆匆,有時候凡事真都需要自己看得開,得到和失去其實都有跡可尋,也一定有淵源。看破這一層,如如不動也不是不可期。


    萬茜背上行囊,一人寂寞上路,出門時她深吸一口氣,前路漫漫,她自己也不知道哪裏會是終點。也許下一站,也許永遠才是終點。然而什麽才是永遠?她緊了緊身上的裝備,邁開步子,抬起頭來,陽光又升起來一點高度,遠處樹林蒸騰霧氣,遠遠看起來倒像是煙。一開始深入川藏腹地時她還真曾經以為那山上冒出來的是煙,類似炊煙,或者哪裏起了林火。後來有當地人告訴她,不是煙。森林蒸騰水氣,看起來雲霧繚繞,外鄉人當然看不懂這些風景。


    人生中有些風情,懂得有多重要,可見一斑。


    走出去老遠,才遇見另外一家小店,類似青旅。門麵不大,裏麵打尖兒的沒什麽有錢人,都一臉亢奮,又夾雜一


    臉疲憊。這也是自萬茜上路以來又修習的另外一個技能,她喜歡看各色人等的麵孔,猜測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和目的,開始她總是猜錯,比如她曾經看到過一個姑娘,也是自己一個人徒步,萬茜猜測她一定是受到了感情的創傷,沒想到她是到西藏出家的。


    姑娘長得別提多漂亮了,大高個兒,頎長身材,胸前有料,這麽個走法兒,她皮膚依然可圈可點,眼睛大大的,眼睫毛很長,彎彎如一眼新月,而那眼又恰似一泓清泉,鼻梁高聳,嘴唇嫣紅。怎樣瞧這都該是留在世間禍國殃民、顛倒眾生的。不想,她要出家為尼。


    “為什麽呢?”萬茜十分好奇。


    她想,總要有個原因,想來想去,除了跟男人有瓜葛,要麽愛而不得,兩兩相思;要麽得而不愛,兩兩傷害。真是除此外她實在想不出像她這樣優秀的姑娘為什麽要清燈古佛就了此殘生?


    姑娘說,人生如夢。白天是在發白夢,晚上是在做夜夢。大夢一場,她是醒來的人。


    那我們都在夢中?


    萬茜笑著看她。姑娘也笑著看她。她笑起來真好看,萬茜想,我是個女人都心蕩神旌,這樣一個女人出家,世間男人的損失。


    萬茜問,你父母同意?


    姑娘答,父母同意。然後父親上了五台山,母親登了峨眉金頂,說五台山是文殊菩薩的道場,而峨眉金頂則是普賢菩薩的聖地。她呢?她隻身赴藏,先朝拜布達拉宮,然後落腳五明佛學院。


    姑娘給她講人生八苦,給她講什麽是究竟。


    “究竟就是究竟啊。”萬茜想,其實姑娘所講一切都似懂非懂,有哪一句話莫名如醍醐,有哪一句話又莫名讓她恍惚。她看著姑娘,忽然淚盈於眶。伸手握住她手,柔荑滑如牛奶,發如絲綢。人間失了一個美女,可是別的地方多了個高僧。照姑娘所言,高僧大德德感天下,可以化度一方。萬茜突然間就很想跟她說,帶我也去吧,以世界上最高的地方,洗幹淨我那顆在凡塵俗世裏肮髒不堪的心。噢不,也許我的心不是髒的,但雙手畢竟不幹淨。


    姑娘給她留下地址,留下了聯絡方式。


    當然期間有個小小插曲,李剃頭趕了上來,還在一旁聽姑娘講了半天的佛法。但他一言未發,後來李剃頭先一步告辭,姑娘歪著頭,略微奇怪的樣子,說:這人跟你磁場相近。


    萬茜看著她笑了,她不過跟他在路上碰到過幾次,卻連招唿都沒有互相打過,那人沒正眼瞧過萬茜,萬茜也沒正眼瞧過他。如同於茫茫人海跟我們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一秒,我們忘記了對方的麵孔,隻知有人,姓甚、名誰、所來為何,都不是我們關心之所在。


    “會後悔嗎?”臨分別時,萬茜問姑娘。


    姑娘一笑,“後悔什麽?再說,後悔不後悔是以後的事兒。人要活在當下。”


    可是佛法卻讓人修來世。


    “不是。”姑娘低頭收拾東西。“佛法是要人解脫。解脫了今生來世都不是問題。沒解脫,今生來世都是輪迴。”


    輪迴苦。


    姑娘說,輪迴是苦的。可有一次她在川藏線上偶遇一小廟,進裏麵轉了一圈,看見無數人祈求發財,祈求健康,祈求飛黃騰達,沒有人祈求風調雨順。我們都在欲望的深坑裏作清心寡欲狀,給自己看,也給菩薩看。


    想到這兒,萬茜就笑了。難怪菩薩低眉,可能凡人臉上的貪婪實在讓人不忍卒讀。


    她轉身出了廟,開始懷疑這世間到底有無真神真可以給她以某種程度的救贖,真的是哪怕是某種程度的也可以。


    萬茜還跟人一起三步一頭過,也是路上偶遇,遇見幾個藏民的老鄉,他們手上戴著木板還是什麽,磕等身長頭,三步一個頭,走三步,匍匐在地,走三步,再匍匐在地,據他們說,藏地全民信佛,而布達拉宮是無數藏民心目的聖地,一生怎麽也要去朝拜一次,生命才算圓滿。


    人有信仰,總值得人尊重。


    萬茜信自己。後來李剃頭告訴她,那也算是一種信仰,有人信神,有人信佛,有人信基督耶穌,為什麽信自己就不可以?


    “可我是個平凡人。”


    萬茜當時說。


    “那就自己當自己的神。”


    李剃頭當時迴答。


    在那家青旅,萬茜遇見李剃頭。李剃頭挑門簾出來,一副剛睡醒的樣子,兩人打了個照麵,男人將目光平移,萬茜也沒理由在他臉上多浪費時間,更何況原本既無交情又無交集。萬茜要了一碗麵,麵倒不便宜,比起北方一線城市裏還要貴一點,據說是這兩年信佛的人多起來,朝拜的人也多起來,反把這條線路上的物價哄抬起來。


    好在價格也不是在格外離譜的範疇,萬茜早上到現在雖不算是急行軍,但也不輕鬆,更何況她沒吃早餐,隻靠壓縮餅幹裹腹,一碗熱麵已足以慰她饑腸轆轆。李剃頭坐他斜對麵,要了一碟切牛肉,一碗麵,萬茜留心他並沒有要灑,他吃飯的速度也很快,不待萬茜吃完就已經吃完了,結了帳,兩人就那樣坐著,後來又進來幾個年輕人,看來是結伴同行,青旅地方本來並不寬綽,旅店老板便來問李剃頭是否一會兒退房。


    李剃頭點點頭,旅店老板又問他可否現在就把行李移出來。李剃頭看了那幫小年輕一眼,轉身進了房間。


    沒多大一會兒,東西收拾停當,萬茜見到李剃頭背出自己的行囊,在櫃台結了帳。最讓萬茜深感奇怪的是眼前那個不知名的男人竟然全程都是沉默的,連點菜時都一


    言不發,結帳時亦然。讓萬茜感興趣的人不太多,許多天以來她第一次朝那男人看了一眼,男人麵部沒什麽表情,跟她目光也並未接壤。


    所以萬茜得以從容的目送男人出門口。


    沒一會兒她也上了路,然而這一天她卻感覺得到累,像沒有睡飽,但她明明頭一天晚上在那個好客的大姐家裏睡得人事不知。


    人事不知!


    萬茜不是蠢人。她腦袋裏突然間電光火石,連日來不管怎樣累萬茜都沒睡過這樣從容的覺。昨晚又是怎麽做到的?她開始迴憶,很快後背上就爬滿了汗珠,太陽有點兒毒,直接赤裸裸的照在她皮膚上,萬茜抬起頭,發現太陽周圍真能發出七彩的光暈,陽光刺得她不得不垂下眼瞼。


    萬茜發現自己胸口有些悶,還有點兒喘不過氣來。


    她邊抬頭邊眯起眼睛,反手從背囊裏掏出水來,打開蓋子,喝了一口,水是好東西,據說人體裏百分之八十都是液體。


    人就是水貨,哈哈哈,萬茜想。


    水沿喉嚨下行,很快到達他的胃,清涼的感覺熨貼她沿路通道,瓶子落下的瞬間,她記起自己跟那女人喝酒睡著前的最後一個場景。


    女人的笑臉,還有眼睛。萬茜當時覺得眼皮沉重,抬不起來,她想站起來,卻發現渾身都軟綿綿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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