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先生完全沒想過萬歡會來湊這個熱鬧,他現在有兩個選擇:上前製止。然而高天成跟阿東都非等閑之輩,他們很快就會意識到這其中有詐。第二個選擇就是保持沉默,沉默可以殺人,還可以殺人於無形。


    有人在網上說,對於惡,旁觀者不出聲就是惡。因為他們的沉默助長了罪惡的滋生。他那時還不太明白為什麽沉默可以滋生死亡。


    現在他懂了。汗幾乎想從他額頭上滲出來,他努力不讓它們在別人麵前露出形跡。不!不能。真的不能。尤其是在這三個人麵前,萬茜也非等閑之輩,她再愛自己也會對自己這舉動產生懷疑,懷疑是充滿破壞力的種子,他好不容易才取得她的......


    她的什麽呢?愛還是信任?


    他不敢往下想,甚至不敢再往下看。沉默可以殺人,是的,可以。隻要他保持沉默,兩個月後阿東要死,萬歡也要死。


    然而萬歡是萬茜的命.根子,那又如何?


    金先生迴過身去,朝衛生間奔。衛生間於人類來說其實功能強大,衛生間這種地方不止於方便,它有時可以幫助人類掩藏悲傷,有時可以讓人逃避尷尬,還有時可以讓人們不去麵對自己當下必須要去麵對的事情。


    衛生間是個好地方,金先生進了衛生間。他盡量讓自己的腳步看起來沒有那樣遲疑,千萬不要太過遲疑,他聽見自己清晰的腳步聲,每一下似乎都踩在自己的心髒上,如果現在迴頭,或者還來得及阻止。


    要?


    還是不要?


    如果有一天萬茜知道......


    噢不,她早晚有一天會知道。


    金先生伸手拉開衛生間的門,美式深色木門發出清晰的嘎吱聲,這門該上點兒油了,怎麽之前一直沒覺得這門竟然老舊到這種程度?


    金先生猜測就算現在他真肯迴頭可能也已為時晚矣,萬歡一定已經打開那瓶藥油,金先生絕望的閉上眼睛,他想像萬歡將藥油抹在自己稚嫩的小手兒上,兩個月以後,他的手會開始莫名的紅腫腐爛,先是肉,再是骨頭,最後是內髒,血液,它們會腐蝕掉他身上的一切。


    是的,是一切。直到這個生命徹底從世界上消失。


    一個生命從地球上徹底消失有什麽稀罕的?他就曾親眼見證無數生命從地球上徹底消失,有一些還是由他親自送他們上路。


    而且每一次他送他們上路的時候都會讓對方看清楚自己的臉。


    “我叫阿金,取自英文king.王者。人間實苦,也許你來就是錯誤。也許你應該感謝我。”


    金先生習慣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給他們留一口氣,看他們眼睛裏的恐懼和絕望。他們那樣恐懼,又那樣絕望。可他們也曾經製造過相同的恐懼和絕望給別人


    。


    他殺的人,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他殺的人,每一個生前都鐵骨錚錚,但麵臨死亡,甚至有人會當場失禁。他享受那種快感。那會讓金先生有強烈的自我存在感,他需要血、生命、毀滅,如此才能確認自己存在。他其實並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然而,這是他一直以來,打他記事起就習慣的生活,他沒有選擇。


    是的,金先生為國際某組織賣命,從小被低價買來,訓練成嗜血成性的殺手,他們到處去達成任務,而這個任務的背後金主是誰,得來的利益怎樣分配他們則沒有辦法插手也無從知道。


    他們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執行。


    所以殺死李剃頭和他的兄弟都是任務。


    說起李剃頭,那個男人跟他交手時頗讓他費了一翻周章,那人身後很好,出手又兇狠又準,兩人幾乎勢均力敵。後來金先生使了殺手鐧,懷裏掉出李剃頭一件緊要物事,其實不過他們一家三口的合影。高手過招不過一招半式,李剃頭刹那恍惚要了自己的命。


    李剃頭也是唯一一個不是死在自己麵前的對象。他跑掉了,金先生追至暗道,本來死死咬住他離開的線索,卻又不知為何讓個已經剩下半條命的男人甩掉了自己。


    後來追至高宅,李剃頭徹底咽氣。所以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高天成,就知道阿東,就知道萬茜,就知道萬歡,也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他當然知道萬茜頭天晚上站在他那邊,但是他不傻。他不傻,他怎麽能傻呢。


    那些孩子們來自世界各地,他們同吃同睡,一起訓練,視彼此為兄弟。然而等他們長到一定年齡,他們會被餓一周甚至更長的時間,想吃麽?


    有人會出麵來問,那人身形並不高大,但聲音足夠威儀。


    想吃麽?


    他再一次問。


    所有人都會沉默。


    而沉默會殺人,真的會殺人。


    金先生手一抖,衛生間的門在他身後無聲合上。他知道萬歡完了,因為他好像聽見那藥油被打開的聲音,還有那股熟悉的味道,他不想聞到那股味道,所以關了門,他要把那味道關在門外。


    關在門外,同時被關在門外的還有萬歡的安危。


    他調整唿吸。


    想吃麽?


    有人問。


    想麽?


    想吃麽?


    怎麽會不想吃?


    他們餓得眼睛都藍了。


    “那就拿起你們的武器,隻要幹倒了身邊的人,你就有東西吃。”


    一百個人裏麵,隻能留下十個。他閉上眼睛,不願意迴憶。那是金先生於這世界初見的人間修羅場。血與火的戰場,到處都是屍橫遍野,到處都是血,流淌而出的內髒,裸露的白骨,閉不上的眼睛。


    阿金揮動手裏的武器,直到這場屠殺到


    最後隻剩下十個人,有人拋給他們食物,等他們吃飽了,有人帶他們洗漱更衣。整個過程都在沉默中安靜而有序的進行,阿金自那始最討厭就是沉默。


    他一直以為這事兒就算到此為止,最殘忍不過也就這樣,然而不是。後來的事情更為血腥,他們被帶到曾經拋棄自己的親人麵前,有人給他們十個下達命令:殺了這些人,然後......


    金先生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他隻敢在這裏展現自己的痛苦。後來的事他已經不想再迴憶。金先生按下抽水馬桶,水流激蕩旋轉,流入下水道,他打開水龍頭,洗手,洗手,洗手。


    據說,他們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金盆洗手,因為組織告訴他們,隻要有一個人想金盆洗手,自殺是唯一的出路,否則不但他還有其他九名同伴曆年做下的樁樁件件都會被自動上傳到國際刑警組織。


    金先生,你早就沒有退路了。


    金先生,再洗,你的手也洗不幹淨了。


    他對自己說,臉色恢複鎮定。出門時他看見萬歡正在興高彩烈的幫阿東上藥,兩個人都十分開心的樣子,萬茜也十分開心,她戴著圍裙,樣子嫻良淑德。金先生低了一下頭,不,萬茜,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選擇,我沒有其他選擇。如果我出言阻止,那麽高天成和阿東就會有所警覺,你也會知道------知道我懷疑了你。


    是的,我們這些人做任何事情都求萬無一失。


    昨天晚上那些也許是你跟那些人一起作的戲,或者心知肚明那個叫阿東的男人根本不是我的對手,誰也猜不透女人的心。女人的心,是的,誰也猜不透。


    金先生腳底像踩到了棉花,輕飄飄的。


    “怎麽了你?”萬茜過來,可是她的聲音竟然如此遙遠,遙遠,他耳朵裏千軍萬馬的轟鳴著。金先生強迫自己,讓自己的笑看起來十分鎮定。


    淡定,淡定,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萬歡迴過頭來朝他笑了一下,他認得那個味道。


    那個味道,他心裏冷不防猝痛,有一小塊兒腮邊的肌肉沒受他控製,它們輕微擅抖,金先生覺得窒息,可能是沒開窗戶吧,藥的味道怎樣這樣大?


    他看向阿東,阿東也在笑。他忍住衝動,是的,他此刻想衝過去,朝阿東揮動老拳:你他媽不會自己擦藥嗎?要個孩子幫?


    然而他脫口而出卻是:這藥效果很好。


    很好,真的很好,你意想不到的好。


    後麵的話哽住,被強塞迴喉嚨裏,他甚至聽見自己的喉嚨咕噥一聲將有些話咽掉。


    咽掉。


    除了咽掉,他其實也沒什麽好選。


    他看向萬茜,萬茜,金先生走了過去,將萬茜緊緊摟住,抱在自己懷裏,女人的身體在他懷裏明顯僵了一


    下,然後很快柔軟。


    “怎麽了呀?”


    “我愛你。”他輕聲的。


    “我也愛你。”女人也輕聲的。


    愛我嗎?金先生多想問,多想現在能有本事鑽進這女人心髒裏去,那樣就可以清楚的看一看,她說的到底都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呢?


    也許她明著是向著自己,暗地裏最想救阿東跟高天成,阿東一個人單打獨鬥絕對不是我的對手,於是這個叫萬茜的女人先下手為強,在他麵前演了一場深夜衛夫的大戲。


    金先生扳過萬茜的肩膀,用眼睛問她,是不是?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在跟我演戲?


    他看見女人臉上掛著溫柔而平和的笑,金先生突然之間不敢看萬茜的眼睛。


    如果將來......


    然而,跟萬茜之間,他們有將來嗎?


    金先生不知道。女人離開自己的懷抱,迴頭看萬歡的眼神柔情萬丈,大家不是在說就是在笑。這場景讓金先生突生感慨,表麵的歌舞升平什麽也代表不了,不,什麽也代表不了。他覺得心裏好重,像什麽重物墜住了自己。


    仍舊喘不過氣來,他覺得自己整個人快被憋死了。


    “我上去休息一下,昨天晚上沒睡好。”男人說。


    阿東和萬歡仍舊有來有往,高天成聚精會神看著這一老一小。隻有萬茜給了他迴應,他像作完了案的兇手一樣隻想迅速逃離現場。


    “honey.”他聽見萬茜的聲音,於是迴過頭來。


    萬茜朝他專注凝望,過了沒多一會兒,女人羞赦低下頭。


    “沒事。”她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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