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了,想不明白為什麽佛祖、神明們那麽神通廣大,他們卻不肯讓每一個人都有能力在自己心上開僻出福地洞天來,造出一個又一個的天堂呢!


    法師並不看我,每個人對於他來說都是沉溺輪迴的愚者,他見過太多眾生苦。


    苦,於他來說,也是由我們自己的心造出來的。


    可是我們是萬物之靈長啊,我們是人類,我們怎麽會那麽愚蠢,自己給自己造地獄,自己給自己造苦?


    我仿佛聽見佛祖來自天外的慈悲的聲音,他說:“所以才說人要破無明,要破愚癡,不無明,不愚癡又怎會戀戀紅塵。隻有從滾滾紅塵中殺將出來,片塵不染的人才配腳踏蓮花,生往西方佛國。”


    他說,隻有人類自己認為自己聰明,沒有其他生靈曾經承認和認可過人類自以為的所謂的智慧。人類一直以來都在自欺欺人,自己騙自己玩兒,獨自狂歡,一個人在那兒自鳴得意,自以為是。


    但是你看看人類都給自己創造了什麽?他們為蠅頭小利出賣親人朋友,讓自己的名聲像畜牲的糞便一樣臭不可聞,蒼蠅都不肯為他們駐足。


    他們為了自己的欲望不惜親手破壞自己的家園,弄得大地滿目瘡痍、慘不忍睹,他們坐在靠自己不法也不合理手段榨取和騙取得來的金幣上,忍受無盡的孤獨、寂寞和愈加惡劣的環境。


    他們為了成全自己的貪念發動戰爭,爾虞我詐,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他們強奸別人的母親,甚至在繈褓中的孩童也要一並殺戮。


    他們為了金錢、權利、地位和所謂的名譽父子相仇,手足相殘,什麽幹不出來?


    你還認為他們聰明嗎?擁有不可一世的聰明和智慧?


    人類才是最愚蠢的啊!


    自以為是的生物才最愚蠢!


    他們沒有底限,沒有邊界,沒有原則。


    好吧,我就是那麽愚蠢的人類。我沒有開悟,在短暫的、片刻的平靜過後我還要迴去直麵這囂張而無情的冷血世界。


    我終於一點一點知道它的真相,我不愛它,但我賴以它生存,隻要我在這世界上存在一天,我就要盡量適應它的規則,讓自己過得,噢不,是至少看起來過得更好。


    我就是這樣愚蠢的人類。我虛偽、自私、軟弱而無能,我明明知道那些在多少重天界以上或者更加虛無世界裏的佛祖更希望我能衝破自己身為凡人的枷瑣,靠自己的力量了解和頓悟。


    但我還是雙膝一軟,跪在那尊泥胎銅鑄的佛像麵前。我祈求他給我一支好簽,給我最美好的預言,讓我知道我和張若雷一定會開花結果,這一生他將是我的歸宿,而我將是他的去處。我們是天定命定的組合,都別無選擇。


    之前各自所有的一切都為這一天,都


    隻為這一天。


    就這樣。


    簽在簽筒裏被搖得嘩啦啦作響,可能我用力過猛,後來它們約好了一樣一齊迸發,全部散落在地上。我呆呆望那些簽出神,旁邊有人提醒我,說可以再求一支。再求一支又會怎樣呢?它已經給我最好的暗示: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有可能,好、壞,上上簽,或者下下簽,一切皆有可能。


    沒有人能決定我命運的真正走向。


    我很遺憾。俯身低下頭把所有的簽裝進簽筒。那天正是十五,人多,香也多,每個香客都拿著香,在廟中央那個黑色鐵鼎裏把手裏的香點燃,每柱香升騰起的煙霧初時嫋嫋,到最終都變幻成一大片濃雲,凝聚在寺院上方,緩慢消散。


    那煙雲遮住了陽光,遮住了我所有的心事。


    那天迴來以後,我抱住他,在他身上瘋狂的搖擺。他很快被我的熱情感染,他附和、甚至縱容,我們死死抱在一起,像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多少人心中並無太陽,他們一生見不到心中的太陽,他們過的每一天,都是末日。


    而此際,我站在這空寂無人的院子裏,張姨已迴去安頓老太太休息,她讓我也早點兒迴去休息。可我突然間很怕迴到我們那間屋子裏,我害怕他突然間消失,或者突然間跟我宣布什麽,我害怕,盡管我知道,那恐懼實際上什麽也解決不了。


    燈亮著,隔著兩層厚厚的窗簾,一層是潔白得像哈達一樣的薄如蟬翼的白紗,另外一層是厚厚的帶暗花的遮光布。那個說過愛我也是我目前最愛的男人正在裏麵,他飽受精神和心理上的雙重折磨。


    我幫不了他,沒有人能幫得了他,隻有他自己可以救自己。


    可如果他下定決心救自己跳出這個火海,就一定要傷及無辜、殃及池魚或者傷了那些他不忍心傷了的人。


    這時候老太太又鬧了起來。張姨把安眠藥和水杯捧到她麵前,她含在嘴裏,也喝了一口水,一仰脖,看似被咽下去了。多年吃藥的經曆已經把她養成精了,她知道怎樣騙過最高明的看護。


    張姨出去以後,她放了一把火。火在這個家裏被嚴防死守,但她還是覷著了一個大家都高興的精神最放鬆的空兒。先是點著了自己的床單,後來整間房子都失了火,火光衝天,我衝上去,張姨衝進去,張若雷也衝進去。在這樣的時候我們都不敢再有自己的心事。一開門,火勢不算太猛,老太太穿著睡衣在火光裏舞蹈。她微仰著臉,火光把她整張臉映得異常絢麗。張姨尖叫著出去端水,張若雷不顧一切衝進去把自己媽媽拉出來。


    但是她不肯出來,她覺得那火溫暖又象征光明。在他兒子跟他正式宣布要結婚的這一天,她突然間看似清醒,又突然間發狂,


    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我們還未來得及因為她的突然間清醒而慶祝和仔細研究,她就又開始發狂。


    她力氣很大,張若雷喊得喉嚨都快破了。我衝出去,找滅火囂,有這種病人的家裏一切都準備得足。可我不知道怎麽用,張若雷大聲告訴我怎麽用,可是我不會,我急得都快哭了,眼瞅著猩紅的火舌舔著床幔,可張若雷要管他媽媽,那間房跟他媽比起來,不值一提。


    張姨一個人在裏麵孤軍奮戰,她真勇敢,像在保衛自己真正的家園。她在這裏侍候老太太這麽多年,對這個地方,她應該比老太太更有感情,她真的把這裏當家。


    這是一個值得也懂得感恩的女人。


    我迴頭看了看張若雷,跑過去。


    “躲開。”


    “什麽?”


    “躲開。”


    他身體往前一探,在他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之前,我一滅火器把老太太打暈,老太太身子一軟,泥一樣灘在張若雷懷裏。


    張若雷眼睛一瞪,剛要朝我喊。


    “快去救火。”


    我大喊。


    他這才反應過來,把老太太交給我。自己則拎著滅火器衝進火海。我拖著老太,抱又抱不動,隻好把她拖到樓梯口自己先下一個台階把她背上。背到樓下,片刻也不敢停,跑去花園把張姨平常澆花兒的軟管扯進來,忽忽往樓上跑,接在樓上的水龍頭上,拿著它就衝進失火的房間。


    火勢被控製住了,我們三個狼狽不堪,大家都累得夠嗆,大口喘著氣,又怕喘得太大口被煙嗆著,張若雷、張姨和我臉上沒一處好地方,都濕淋淋像剛從河裏被撈出來。


    火勢總算被控製住,太驚心動魄了。


    大家麵對那一片狼籍呆怔片刻,張姨這才想起來什麽似的,在身上抹抹手,說,快,去洗澡換衣服,不然著涼。


    “沒事兒。”


    張若雷抹了一把臉,抬眼看看我。


    “你怎麽樣?”


    我喘得像頭牛,多久沒幹這麽重的體力活兒了,剛才精神過度緊張,一急什麽也沒覺得,這下火被澆滅,精神一散,腿一軟,顯些站立不穩,張若雷適時伸手扶住了我。


    “沒事兒吧。”


    “沒。”


    我瞅他一眼。


    “老太太還在樓下。”


    “噢,對了。”


    他放開我,我一下灘坐在地板上。張姨過來扶起我,我們一齊朝樓下走去。張若雷不確定我那一下打得有多重,先用手探過她鼻息,見無異樣,又把她抱起來,查看她頸後的傷情,見也無大礙,卻終還是不太放心。


    我見他猶猶豫豫,知道他什麽意思。上前幫她輕聲喚醒老太,喚了幾聲,她悠悠醒轉。


    優雅的女士伸出自己那雙柔弱枯瘦的手,她眼睛像嬰兒一樣幹淨澄澈,一眼望得


    見底,或者說,一眼望不見底。


    因為擁有純潔如嬰孩般心靈的女人的眼睛你想看什麽也看不到,因為它本來就什麽都沒有。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眼睛裏處處都蒙塵的人,是自己的心早積了塵,甚至,汙穢不堪。


    老人把手撫上自己兒子的臉頰。


    “福生。”


    我們精神一萎,知道她又不清醒了。不過不清醒於她來說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張姨給老太太安排了新的房間,很快就緒,張若雷扶著老太太上樓,看著她把藥吃了下去,這下張姨可不敢再冒險,灰頭土臉的坐在她床邊看著,直到我們三個人都確認她已經睡熟,這才都大鬆一口氣。


    張姨先站起來。


    “迴房吧。”


    我們魚貫朝外走。


    “明天我去附近找幾個女工,找兩個師傅,那房間你別動手拾掇。”


    張若雷說。


    我最後一個出門,不知為什麽,出門後最後一眼,我竟似乎見到老太太又張開了雙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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