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他問。


    “生活!”


    我搖搖晃晃端著酒杯,他拿下我手裏的杯子。


    “怎麽又喝酒?”


    他皺眉。


    真虛偽,像他沒喝一樣,像他真正關心我一樣。


    “喝酒。”


    我跟他爭搶那支杯子。


    “酒是好東西啊,酒,啊,來,幹杯!”


    “不喝了,不喝了。”


    他連連討饒:“今天喝了一天的酒。”


    “你撒謊。”


    我搖搖晃晃朝著他笑。


    “你撒謊。”


    我再一次重複。


    他在我眼裏一個變成兩個,兩個又變迴一個。他是孫悟空嗎?他是。所有男人都是孫悟空。愛你時一個樣,不愛你時另外一個樣。跟妻子在一起時一個樣,跟情人在一起時又是另外一個樣。認真起來一個樣,薄情寡義起來又是另外一個樣。


    “你---”


    我手指頭指著他,咦,他的額頭呢!


    “你---”


    我大著舌頭,怎麽戳也戳不到他額頭。後來索性氣喘籲籲放棄。我用兩支手拄著自己的身體,地板在我身上一忽兒向左傾斜,一忽兒又開始向右傾斜。我眨巴眼睛,怎麽?地震了嗎?這地板怎麽了?我啪啪就朝它拍了上去,心想,連你也跟我作對。


    張若雷扶起我來,把我搬運到沙發上,他眉頭皺得更深了。


    “喝這麽多!什麽事兒啊喝這麽多?這才一天沒在家,就把自己整成這個樣子。”


    我整個人倚進他懷裏,迴頭朝他瞅,朝他笑,竟能在醉裏想起自己剛那句話還沒說完。


    “你,你就是孫悟空。”


    “孫悟空?”


    張若雷瞅著我哭笑不得:“不能喝就別喝,看把你自己喝的。不能喝喝這麽多幹嘛?”


    我手臂一揚。


    “我樂意,樂意,你管得著嗎?跟你說吧,噓!”


    我朝他伸出一根食指。


    “你不用騙我了,我今天看著你了。”


    “看著我了?”


    張若雷滿臉疑惑。


    “啊,我看著你了。”


    我在他懷裏搖搖晃晃,把我自己搖得頭可暈,一陣反胃,幹嘔一聲,差點兒就吐了出來,但殘存的理智告訴我不能吐,一吐地板可就髒了。誰擦呀!不能吐,可胃裏卻翻江倒海的連連造反,它們也不聽我的話,胃裏的食物,裝著那些食物的大腸、小腸、胃,他們一個勁的打架,直打得我招架不住。它們在我肚子裏造我的反。


    它們也是魔,它們不是我的心魔,是我的腸子魔,胃魔,我整個人都被魔給占領了。


    我大聲跟張若雷宣布,我就是個女魔頭,我肚子裏現在全部都是魔,它們每一個都想讓我好看,我偏不,我要控製它們,不會讓它們控製我。


    “噢,對了。”


    我又迴身,


    可是迴了身也找不見他的臉。張若雷的臉呢?嗬嗬嗬,對了,他已經不要臉了,他這麽欺騙我,他要臉嗎他?我一抬手,手掌正碓在他下巴上,我一發力。


    說:“我看著你了,在商業街,我一打電話,你還接了,你說你正在陪哪個領導,你撒謊,呃-----”


    又一陣反胃,那些經過食道、胃大腸還沒到小腸的食物在我身體裏走了這麽一圈,再返上來時就像下水道反味兒一樣,又酸又臭,可是我不能吐,吐完了就髒了地板,我不能吐,我一伸脖,竟然把到嘴裏的嘔吐物又生生吞了迴去。


    張若雷顯然比我更清醒,他大唿小叫,驚駭得不行。


    “你幹什麽?快!我帶你去洗手間,吐出來,不然擱在胃裏酒也醒不了,多難受。”


    “我不!”


    我大聲嚷嚷著“我不!我就不!我不要你管,你這個大騙子,嘔......”


    我吐得七昏八素,鼻涕眼淚一齊流出來,憋得我臉紅脖子粗,整個胃恨不能被我吐了出來。張若雷殷勤在一旁侍候,一會兒掃背一會兒端水。


    他裝好人,他這是在裝好人,要不是他我能遭這份洋罪?我一邊吐一邊在心裏罵他,可全部都吐完了又感覺整個人又空又清醒。


    突然間意識到,如果人心裏裝得滿滿登登的就難免會糊塗,反裏麵空空如也,或許才更容易讓自己看清楚自己和這個世界。


    人心都是貪的,總想裝得更多,這樣的人其實就是想得到更多。得不到的、遺憾的、放不下的全部都擱在自己心裏積攢著,那些欲望和愛恨交織纏繞,好人都會給繞進去,更何況是我輩這些俗人。裏麵東西一多,一亂,人也就難免跟著亂了。而想要得太多,都想抓在手裏,都想擺平,也就難免顧此失彼,狼狽不堪。


    我一支手仍舊抱著馬桶,賴在衛生間地上不肯起來,他臉上寫滿無可奈何,俯下身來欲把我抱起,可我死死拽住馬根跟他叫勁。


    “幹嘛啊?你?”


    我小頭一扭,大義凜然狀。


    “我不用你管,你給我走。”


    張若雷被我氣笑,看著我束手無策,又上來拉我,我屁股像被定在大理石地麵,死賴在地下不肯跟他走。他累得四馬汗流,到後來手掐腰擼起袖子:“還就不信了,我整不了你!”


    “你就整不了我!”


    我跟他杠上了。


    他兩手從我腋下插進來一使勁。


    “起!”


    我說起個屁,死死抱信馬桶就是不撒手。


    張若雷說你怎麽著?這麽個美男不要,你要摟著馬桶過日子啊。


    我一歪脖兒。


    “摟馬桶怎麽了?至少馬桶肯把我吐的、拉的盡數照單全收。無怨無悔,任勞任怨。而且它是永遠也不會離開我,


    更不會騙我。壞了我還能換了它,它也不會跟我唧唧歪歪。”


    我眼見得張若雷馬上就要崩潰,他眨巴自己那雙小眼睛,滴溜溜亂轉從頭到腳打量我,仿佛從來就不認識我,這是第一次見我。他原地轉個圈,撓撓頭,仰天長嘯。


    “天啊!瞧我認識的、愛上的是個什麽玩意兒!她還是女人嗎?”


    他臉一黑,正色瞅我,嚴厲說道:“你!說!怎麽著,起不起來?”


    “不。”


    我調整了一下姿勢,把那馬桶抱得更緊。


    “馬桶是你老公啊?”


    “啊,怎麽的?馬桶就是我老公,我愛馬桶,怎麽的?”


    說著,我一不做二不休,還“叭”朝馬桶狠狠親了一口。


    張若雷手指已經被我氣成金雞亂點頭,不住點指我,不住掐腰。


    “你,啊,你,你給我記住了,你等我再親你。你,你居然親馬桶?!你是不是瘋了?”


    “我就瘋了,怎麽的?我瘋......”


    我本來想說,我瘋也是被你給逼瘋的。但後來又一想,這樣一說不是授人以柄?讓他更得意?遂擅自篡改了口供。


    “老娘我今天還就瘋了,我要跟你頑抗到底,怎麽著吧?”


    張若雷看我半晌,後來不聲不響蹲下,一搔我腋窩,我立馬渾身作癢笑成一團。這一笑,整個人一放鬆,那抱著馬桶的手自然而然也就放鬆下來。張若雷忙不迭把我整個人抱起,任我怎麽胡亂踢他打他也不肯鬆手,這才把我抱到床上。


    他剛把我抱到床上我就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欲走,他上前一把拽住我,整個人半跪在床上,一手指著我。


    “哎,怎麽著?你還動是不?我還管不了你了呢。你說,抽的什麽瘋?還作不?”


    “作......”


    我剩下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他又欺身上前把我壓在身下,兩條大長腿河馬一樣橫跨在我腰上。使了勁兒,我還就真動彈不得,接著他就伸出祿山之爪,直撲要害。我立馬在他身上笑一團,連連唿救告饒,他這才滿意的停手,居高臨下問我,以後還敢不敢喝這麽多的酒?還敢不敢耍酒瘋?


    我還想對抗,試圖負隅頑一下抗,但見我稍有遲疑他馬上又伸出兩支手來作勢繼續,我還不趕緊告饒?


    但仍舊嘟著嘴巴翻白眼看他,心裏又開始開小差。尤其喝了這一頓透酒以後,把肚子裏雜七雜八的東西吐得差不多了,反開始恍惚起來,那在商業街的男人背影,究竟是否真是眼前這張若雷?


    “你今天到底怎麽了?”


    他問我。


    我低頭略微沉吟,決定和盤托出。


    “我今天真在商業街看到你,你還接了我的電話,我掛電話時你也掛斷了電話。我問你在做什麽,可是


    你說正在陪那人吃飯,你明明在商業街逛街,你怎麽可能同時陪別人吃飯、喝酒?你騙我。”


    張若雷看著我,不反駁,也不解釋,看一會兒,緩緩抽出自己兩條大長腿,我身體得到自由,又馬上彈簧一樣從床上彈了起來。


    我從後麵推他一把。


    “說,你是不騙我!你的背影我還能看錯?穿的,呶,就是你這件衣服,一模一樣,天底下哪有那樣巧的事兒!”


    張若雷抬起的眼睛裏滿是不屑一顧,他坐床頭,慢聲拉語。


    “真不明白你還有什麽能讓我騙。要錢你沒我多,要色---”


    他麵露難色。


    “要色,你也沒有。你說吧,我還能騙你什麽?”


    “感情啊。”


    我氣極。


    “你這個感情的大騙子,騙感情不是騙啊,那是最...,於女人來說,那是最珍貴的東西。”


    張若雷一笑,抬起兩手支起下頦。


    “那倒是。”


    然後把電話給我扔過來,說你去查,我訂的哪家酒店的包房,有記錄,那家酒店你也知道,打過去問問,看我是不一整天都在這家酒店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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