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他帶著柳閑入了一座山,彎彎繞繞好久,暮色將沉之時,終於在虯勁鬆柏下,看到了一座墓「上麵沒有或大將或愛妻或慈母之稱,隻簡單刻著「沈素商之墓」,雖然刻得歪歪扭扭卻能看出來極其認真,每一個筆觸都是抖的。


    另一邊挖了一個坑,坑裏擺了個長條形的棺材,謝鎮南被抹了脖子,唇角帶笑地躺在裏麵,身上衣服被浸濕成深紅。


    他左手握著柄沾滿血的鋒利小刀,右手捏著個將掉未掉的紙條,柳閑打開一看,上麵的字粗狂到顫抖,好像寫的人當時處在極度興奮的狀態似的:「你來了。幫我蓋上棺材板吧,這是欠你的最後一件事了,可惜,隻能下輩子再還。」


    柳閑的臉色很黑。


    「這寫的什麽醜字……」


    他用力將這張紙緊攥成球,蒼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胸膛的起伏越來越大,最後他猛的踢上橫在地上的棺蓋,已經是氣急敗壞的模樣!


    他盯著謝鎮南,冷笑道:「死得真利落。」


    他垂著眸,下巴卻是微微抬起來的,以一種極輕蔑的姿態,在原地無聲地站了許久。


    鳥鳴山幽,聽不見他牙關緊咬的摩擦聲;日照景散,看不到他眼眶上的白綢洇出的淡血跡。


    而後他緩慢蹲下身,躬起了鮮少彎下的脊背,把頭深深埋在雙膝之間,深深地喘了好幾次氣。他清越的聲音悶在衣料裏,聽不清,模糊得像溺在深海裏無助的唿喊聲。


    「你們總是這樣……」


    所有人都在前進在老去,背叛他背棄他拋下他,隻有他永遠停滯在二十三歲,吊著一口必須殺了主角逆天改命的氣,硬生生活到現在,給太多人送過終,給太多人立過塚。


    其實他覺得,人間挺好的,花好月圓,草綠水清。


    可不老不死的上仙身邊花團錦簇人來人往,卻從未有一個人為他堅定駐足。


    長生是個詛咒。


    謝玉折落寞地在柳閑腳邊跪下,失神看著眼前這一切。


    他死去的父親,和他悲傷的……哥哥。


    父親穿著據說是舊時母親最喜歡的那套舊衣服,笑得開懷卻聽不到粗狂的笑聲。他端正跪著一步一步挪過身去,拿走了棺材裏沾滿父親鮮血的刀,小心地用布包裹著隨身攜帶,抖著手把父親斜著的身體擺正,瞪著雙濕潤通紅的眼睛,連哭聲都發不出來。


    「謝玉折,退後。」


    柳閑站起身時臉上已經恢復了漠然。


    他揚起手時很輕鬆地隔空抬起了橫在一旁的棺材板,先前還是一副慍怒的模樣,此時卻看著雲淡風輕。他下壓時用力很重就像要把棺蓋拍碎,可真正落地時其實很輕,棺材被安穩地合上了。


    塵土被不輕不重地激起,他被嗆得咳了好久,抬手抹去了自己咳出的眼淚。


    他看著墓前的兩壺酒和新鮮的三碟菜,把謝鎮南挖出來的土也堆了迴去。連棺材和酒菜都給自己準備好了,他計劃這一天有多久了?


    十五年前沈素商死後,謝鎮南渾渾噩噩了很久,走在路上念念叨叨地跟鬼附身了似的。


    而某一天後他又打了雞血,邊關戰亂之時自請領兵滅敵寇,百戰百勝,驍勇異常,忘乎所以到家都不迴,連他和沈素商的孩子,自己口中的「寶貝」都不管不顧了。


    如今天下太平,謝家無恙,所以他就想丟下一切,去找他老婆了?


    從前把謝玉折丟給他養,現在又把謝玉折丟給他養,這對恩愛夫妻倆還真是……夫妻相。


    柳閑止不住心中的鄙夷。


    地上鋪滿了淡黃色的鬆針和落葉,謝玉折跪在地上,對著不常聯絡的父親和毫無印象的母親,抵著堅硬的石子,用力磕了一個又一個頭。


    他長跪不起,臉上血跡和風沙交融。


    柳閑立在他身旁,也隨著謝玉折咚的三聲磕地,彎下腰朝夫妻二人的墓,長揖三次。


    他們二人一立一跪,無言而共拜,心裏都吹過愴然的風聲。


    柳閑反手在地上灑了半壺酒,單獨走到沈素商的墓前,半跪在地上,用手在她的墓碑旁挖了一個小坑,將一個紅布包著的小物件埋了進去,聲音輕到旁人聽不見:


    「沈將軍,今日能和他到此,蘭亭也算不辱使命。」


    而後他對著沈素商之墓再揖了三次,極盡肅然。


    謝玉折被他反常的舉動吸引,頂著頭上一個大包,沉默地看著他的動作。


    柳閑把那地方的土用力拍實,輕描淡寫道:「沒什麽特別的東西,一束她的頭髮而已。」


    謝玉折如水中抱浮木,抬眸問:「她的頭髮?」


    「嗯。」柳閑答得敷衍又誠實:「她來找過我,讓我照顧你。」


    為什麽需要一縷頭髮?見柳閑沒有要細緻解釋的意思,謝玉折雖然不解,也不多問了,柳閑不是一個喜歡別人多管閑事的人,現在並非他知道這些事情的正確時機。


    父親自知字寫得不夠好看,所以總會像小孩一樣寫大字,看著會更工整些。謝玉折低頭時看到被柳閑揉碎的紙片,依稀能看出幾句「欠你」那幾個字。


    和柳閑有關的謎團太多,他窺不破,那便隻用做好一件事。


    兩歲母親身死,四歲父親遠征,柳閑提著燈,從昏暗深宮中接他迴家;


    十七歲父親自刎,柳閑又出現在他身旁,免去了他本該的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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