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連所想所思,都與許多佛道不太相同,他有時候也有眼界開闊之感,於是排斥之意也逐日退下去。


    他以曾經修佛的平淡心態,泰然專注地修歡喜佛道。


    但玄悟笑他說:「你這樣子,連歡喜佛道的門都沒入。」


    他應聲道歉,又問:「那如何算入門呢?」


    玄悟哈哈一笑,而後道:「當你知何為七情六慾的時候。」


    為著這話,空無曾經想了許久。


    他早便知道,或許是因為自小在佛門長大,又或許是他生性如此,他比之常人來,情感總要淡許多。


    他知眾生皆苦,卻不知苦為何物。


    待他修到元嬰,玄悟高高興興送他出師門,一邊往他手裏放尋人的木牌,一邊說:「傻小子,去尋你的七情六慾吧。」


    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想自己又不是沒有七情六慾,隻是大多時候情緒都比較淡罷了。


    總歸,他自己是這樣覺得的。


    他對所謂情劫中的命定之人也毫不在意,不過是暫且去看看,不強求也不遷就。


    於是,後來的所有都顯得所料未及。


    他情劫的命定之人竟早心有所屬所愛極深,身有數萬殺孽卻並非大惡之人,身為道修卻又太過心善。


    因此,第一眼他便看得出來,伏鈞於二者不可取其一,必受其苦。


    但眾生之苦太多了,如此而已,不足為奇。


    於是,後來的心軟與心疼,倒顯得稀奇。


    他想自己大概是不忍心見純善少年目染濁色,又或者是那時的伏鈞實在可憐可愛,讓他難得動了惻隱之心。


    他覺得這本是小事,雖不多言,卻也試圖開導伏鈞。


    隻是,伏鈞後來終是生了心魔。


    空無不太明白為何,卻隱約覺得不願見他陷入瘋魔癲狂之境,破例帶了外人徑直入佛門,又破例為他安神。


    思及伏鈞身上魂咒,伏陰那人他也有耳聞,大概伏鈞在伏陰那過得也不好,於是他忽而有了個念頭。


    他想留下伏鈞。


    他性子雖淡,卻並非是全然心無他念的。


    他知道,伏鈞總覺得他是人間佛,將他看得太高,不敢冒犯他一分,不敢上前一步。於是他隻能自己靠過去,循循善誘,一步步引他近前。


    到這時候,他才後知後覺,明白自己大概是有些喜歡伏鈞的。


    大概喜愛這種情緒都來得莫名,卻又顯得處處都順理成章。


    他從善如流,藉以心魔之事,拉伏鈞與他共風月。


    此事他早已見過無數次,次次見都心無波瀾,但不知道為何,在伏鈞麵前,還未開始他便心如擂鼓。


    好在他與伏鈞還離得不近,這失控的心跳不會被發覺。


    他故作鎮定自若,說了許多話。


    後來他想起來那日,覺得那或許是他做過最好的決定。


    於是後來的事情都宛若行雲流水,如他所想那般,伏鈞優柔寡斷,性子太軟,容易被人左右,更何況伏鈞對他本不設防,大抵也沒想過他也是有私心的。


    可大概他性格如此,便註定之後種種,皆不如人意。


    他懵懵懂懂,方才知了個七情六慾的表麵,不久便要見伏鈞與伏陰離開。


    那一瞬他不是沒有些許難過與不悅的,隻是他的情緒太淡,下意識將所有的想法壓了下去,似乎也覺得沒有什麽是放不下的。


    但後來他才明白,有些事情與有些人,是真的一時放不下。


    伏鈞離開後,他又在佛門閉關了許多時日,每日修行歡喜佛道的時候他都想起伏鈞,想起時日不長的相處,方才發覺他此生過的寂寥,與伏鈞在一起原來才幾月時日,他卻以為過了許久。


    於是,他終究忍不住以木牌做媒介,暗中觀察伏鈞所歷之事。


    他從未做過如此不光明磊落的事情,一邊暗笑自己荒唐,一邊又情不自禁。


    空無看著伏鈞被伏陰左右,看著他進退維穀,看著他輾轉糾結,所愛皆不是自己,既有心酸又覺得理當如此。


    他是喜愛伏鈞,但他知道這或許不算多少真情。


    這喜愛裏,三分是真情,三分是悲憫,餘下幾分皆是借他渡情劫的心思。


    如此,自然不該求事事圓滿。


    後來他為精進修為,終究將自己從伏鈞身邊抽離開去,在佛門安心閉關。


    空無知道伏鈞身有一劫,他想將自己的修為提上來些,到時或許還有一兩分作用。


    可之後許多事情,一事皆一事,給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修仙界中其他人在一開始或許還是毫無察覺的,佛門中卻不然。魔域結界動搖,而後破裂,再到徹底破碎,佛門中眾人是反應不及的,於是隻能勉勉強強,亡羊補牢。


    如此一來,他想伏鈞的時候便更少了。


    隻是沒想到,再聽聞到的消息,便是死訊了。


    伏陰準備給伏鈞換命的那段日子裏,他被困在佛門,前去看一眼的機會也沒有。


    他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將佛經抄了一遍又一遍,終於感到悔恨滔天地壓倒下來。


    這是他第一次有這樣強烈的情緒,也是他第一次哭。


    落淚的時候他還無知無覺,直到淚水落下來,打在他抄寫的紙上,留下一點微末的淚痕。


    於是他想,他不該對伏鈞說,他要當一株菩提,讓他想看的時候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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