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皓星爛爛,月亮被重雲遮擋。星星點點的光華浮照山丘叢林,數騎輕兵從墨盒突破而出。阿斯蘭帶著這穿越敵人封鎖的一隊人,往極北趕去。他的昔日軍隊停留在北上方的地域,再騎馬一個時辰,就能趕到。他將召集自己的軍隊南下,好解墨盒之圍。


    然離開大楚境地,後方夜火越來越遠,上了山丘,阿斯蘭忽的拉住了馬韁。一聲長籲,馬前蹄揚起,口吐著白霧,停在了山丘最高處。身後數名大楚軍人驚駭的發現,他們麵前的山坡下,盡是密密麻麻的大批軍隊。


    眾人互相對視一下,心中皆有數:是蠻族人的軍隊!


    阿斯蘭不就是蠻族左大都尉嗎?這裏不就是阿斯蘭的地盤嗎?


    但是阿斯蘭看到下方排列整齊的軍隊,卻顯得幾分詫異。他高聲用蠻族話喊:“大膽!你們是誰部下,敢攔我?!”


    對方人數千,將這一隊欲前行的輕騎隔斷。一個首領在眾人的簇擁下站了出來,大聲迴話:“左大都尉!我們是右大都尉阿卜杜爾的部下!王上聽說您與大楚人勾結在一起,不敢相信。我們大都尉向王上請命,親自來問你!問你是不是背叛了我們國家?!”


    阿斯蘭不動聲色。


    望著這些人,他瞬間醒悟過來。


    蠻族王庭自然會對他有懷疑,畢竟幾個月來,他一直待在墨盒。但是戰事沒有停,他有跟李信做戲過……他們知道他叛離蠻族,時間是不是不太對勁啊?況且阿卜杜爾人在並州那邊,中間尚隔著一個幽州,怎麽敢把兵帶到自己的地盤中來?就是來了,這攔襲的時間,是不是有點太巧合了?!


    墨盒被圍,長安將軍下殺手,求援路被斷……一係列聯係在一起,阿斯蘭突有所悟,猛地迴頭看身後被火焰淹沒的城池——右大都尉阿卜杜爾跟大楚的某位位高權重的人一定有勾結!他們有勾結,一切才會算的這麽清楚!


    阿斯蘭不了解他們大楚上層圈子的人互相關係是怎樣的,但是他之前在並州待過,又在並州聽說了自己女兒還活著的消息……阿斯蘭不認識別的大楚上層人,他隻從自己的經曆這裏,聽說過一個大楚太尉!


    惡人永遠是惡人。他在上一個事件中沒扮演正麵角色,在下一個事件中,很大可能還是個反麵角色!


    程太尉啊……別的阿斯蘭不清楚,但是大楚三公中,太尉手握兵權,權力似乎非常大啊。


    阿斯蘭握緊手中韁繩,心情沉重:李二郎知道對付他的人是誰嗎?照現在來看,恐怕就是知道了,也沒辦法啊!


    “大都尉,怎麽辦?”身後心急的大楚軍人見對方這麽多的人,連阿斯蘭的麵子都不給,心中焦灼萬分。他們提馬追上前,問起阿斯蘭。


    下方的兵馬與山丘上的一隊人相對,那位負責前來攔路的首領洋洋得意,口出威脅之語:“左大都尉!勸你識相點!不要跟我們動手!你現在乖乖跟我們走,我們大都尉在王上麵前會對你美言兩句……”


    阿斯蘭冷笑:“你們出現在這個路上,斷了我的兵馬。恐怕是因為我的兵馬,你們大都尉接管不了吧?”


    如一個巴掌覆麵,對方神情狼狽,仍撐著:“你背叛王庭,該當何罪?!”


    阿斯蘭不跟他廢話了,短短幾瞬時間,居高臨下,他已經將對方的兵馬布置看在了眼中。他現在急需時間,打個手勢,身後的十數人就跟上阿斯蘭,騎馬躍入了這片戰場。阿斯蘭身子低伏於馬上,飛馬踩入他們的軍隊中。


    他下令:“殺出去!”


    “喏!”


    對方起先慌亂,然後冷笑,也往後傳消息。阿卜杜爾帶人來阻阿斯蘭,得貴人指點,包圍圈一層又一層。阿斯蘭出了這個,還有另一個……隻要將阿斯蘭拖死在這裏!絕不能讓阿斯蘭迴援墨盒!


    ……


    同樣的事情,在通往烏桓的路上也在發生。


    一騎輕兵與裝備精良的大批軍隊遇上,雙方對峙,不過一刹時間,就殺向了對方。星光燦爛,天地光華流轉,夜霧彌漫中,血腥味、兵戈碰擊聲,散於天地間。


    “我們頂不住了!”


    “撤吧!”


    “不能撤!墨盒之危尚未解除,我們不能離開!”


    對方擋住了通往烏桓的路,不光攔北上的路,也攔南下的路。長夜漫漫,他們將路從中斷開。墨盒正直危機存亡之一刻,極北烏桓之地,尚未知曉這邊的變故,也沒人會讓他們知曉。


    這邊的軍隊沒有阿斯蘭作將領,大打折扣。十來人與對方數千人對敵,很快死傷得隻剩下一個小兵。小兵看到對方追來,心生怯意。自己一人實在無法突破這段路,他騎馬轉過頭,沒命地往墨盒的方向逃去。


    身後的大批軍馬追上來,煙塵飛起,高聲吆喝:“追!”


    ……


    呈現一個環狀包圍圈,各方大楚軍隊從四麵向中間已成了一座火城的墨盒包圍。這麽多人的軍馬,從並州和長安前來,化整為零,扮作普通人已經很久。終於到了今夜,長安來的將軍帶人在城中開殺戒,並州的軍馬就從四方圍過去。這麽大批的軍隊調動,想要瞞住朝廷,實為不容易。出主意的這位大臣想了很多辦法瞞住這個消息,在朝廷上引開眾人的關注力,私下做出這般的決定。


    此夜幽長。


    長安城歌舞升平,高官大臣們在忙碌為陛下選妃之事。聽說因為選妃之故,程太尉又得罪了皇後,雙方鬧僵。雖則如此,眾人不得不歎程太尉之高義。明明女兒就是皇後,他還要選妃?這般心,一般人可做不來。


    沒有人阻攔程太尉。因為前段時間麵對封賞墨盒李二郎的事,程太尉不讚同封賞,聞家的人則希望封賞。雙方在朝中吵了很久,皇帝聽從了聞家的意見。在眾人眼中,太尉吃了暗虧,之後太尉提出選妃之事,眾人自然要給程家一個麵子。


    夜夜漫漫。


    江照白推開窗,望著天邊的北鬥星宮沉思。夜如墨星如眼,他在寒夜中於屋中踱步,他想朝中太尉之行有些詭異,然沒有證據,他又不知道太尉在打什麽樣的主意……他望著北方墨盒方向,久久凝神,希望自己隻是習慣性的想多了。


    宮中長樂未央。


    皇後程漪坐於宮殿中,接見完程家的娘子們。皇帝寬慰她不要跟太尉計較,說皇帝選妃隻是一個流程。皇後之尊不會受其影響。程漪心情煩躁,在宮殿來迴走來走去。她要如何跟皇帝說,她覺得自己的父親根本不會真正在乎什麽選妃呢?她前些日子迴程家,聽自己的三嫂說了些奇怪的話……她覺得父親會針對墨盒做些什麽安排!她甚至想跟江三郎傳信!


    然而這隻是懷疑……江三郎瞧不起她,江三郎與自己的父親不是一派人。自己為什麽要說?


    一切皆是猜測。


    事情實際發生在墨盒。


    那些人全不知道。


    包圍墨盒的軍隊成一個環形圈,越收越緊。他們各執其事,嚴謹遵守自己收到的命令,不讓墨盒中任何一個人逃脫!殺空墨盒!


    一絲消息都不要泄露出去!


    隻有讓墨盒變成一座空城,今晚之變故,才永遠不會傳出去!否則但凡走漏一點消息,太尉如何他們不知,今晚的這批軍隊,都是一個死罪!便是為了自己,也絕不能讓一個人出城!


    ……


    “將軍,北方失火!”


    “將軍,沒有突襲出去,烏桓前路被斷,隻逃迴來一個小兵!”


    “將軍!百姓們出不了城!出去就被人殺掉,敵人就守在城門!”


    各方不祥的消息,紙片一樣飛向李信。其他幾位將軍校尉成了擺設,全跟著李信走。他們爬上墨盒最高的角樓,看到了四方狼煙,狼煙下軍隊中星火密密點點,蜿蜒折向此城。狼煙之援,何時才能到……


    墨盒如火焰的中心般,將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了這裏。


    李信發布一係列命令,敵方飛快地下令,他再快速地緊隨。雙方將領的博弈,一者是先知,一者是臨機應變。李信後知無覺,最大的本事,就是堵住城門,讓外麵的軍隊進不來。但是撞門還在持續,往城牆上潑的火油,卻遲早有不應求的時候!


    李信站在風中,望著四麵火光。


    他看出來了,對方想把墨盒的人殺盡,誰也不要出去。


    對方怕墨盒的消息走漏……


    “將軍,南門要頂不住了!”


    李信跳下角樓,數了阿南等一隊人,說:“其他人聽從徐將軍的命令在這裏與他們周旋,等我迴來。阿南等人跟著我去南門,破開一條出城的路!”


    “喏!”


    聞蟬在南門。


    先前響箭被李信奪下,信號沒有發出去。隻有墨盒中的人亂了,城外尚未亂。那個時候,他們一心奔去南門,想專攻一個門,放百姓出城。阿斯蘭也走了,把乃顏留給了聞蟬。他交代乃顏照顧好他女兒,就帶了一隊人出了城。


    之後李信又安排一隊人從這個門出城。


    聞蟬一度有著信心,想守住這個門,危機必解。


    直到在一刻鍾前,前往烏桓的小兵逃了迴來。敵方兵馬到了城下,逃出去的百姓被他們沿路殺了。出去了數百人,竟無一人完好活著!


    “澆火油!不要讓他們近城門!”


    “把門堵上!人呢,沒有人了麽!”


    有人用飛索進城,用石頭砸下去一些人,卻總有人上了城牆。乃顏與聞蟬的護衛們保護著聞蟬這些女郎,到後來,護衛們也前去當做將士用,侍女們被當普通百姓們前去幫忙。聞蟬身邊的人,隻剩下乃顏一個。


    乃顏跳上城牆看了情勢,對聞蟬不由分說道:“出不去了!這裏時間拖得越久,出去的可能性越低!翁主我們不能再等了,即刻出城!”


    說著話,他揮手鎖喉,將牆上飛撲下來的一個士兵殺掉。一道血線在空中飛開,聞蟬滿眼都是慘死的人。


    聞蟬蒼白著臉,心中仍鎮痛於出城的百姓們也被殺死這個消息。她難以理解對方竟這樣的喪心病狂!


    之前很多人勸她走,乃顏一言不發地殺著人,一直沒有開口。乃顏不說話,聞蟬便抱有一絲希望,覺得乃顏武功這麽厲害,是她阿父留下來給她的。乃顏不吭氣,就說明現在的情況乃顏還應付得來。所以聞蟬頂著眾人的勸說,前後奔波,一直在幫忙給受傷的將士們包紮。百姓們也重要,但大戰當麵,將士的數量更加重要……她不得不狠心選擇更需要的人去救。


    然現在,就連乃顏都開了口!


    乃顏也頂不住了!


    聞蟬迴頭,看向身後戰火衝天。她心中惶惑,咬著唇道:“我不走……我夫君在城中,我要等他。”


    “翁主!”


    “我夫君不會敗的!我等他……他一定有辦法解決這一切的!……就算他敗了,墨盒城破了,我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乃顏張嘴還要勸說,看到女郎柔婉卻堅定的眼神。他一時因為大楚話說的不太流利,錯過了再次勸說的機會。翁主轉身再衝入人堆中去救人,乃顏隻能提著劍跟在後麵。


    就是這般危機四伏之際,聞蟬蹲在地上給一個小兵止血,突然聽到身後有人驚喜高喊:“李將軍來了!”


    “將軍來了!”


    “將軍,我們怎麽辦?”


    於墨盒大部分人來說,李二郎都不陌生。李二郎除掉了無能的官兵,一手接管了墨盒,將墨盒從蠻族人手裏奪了迴來。之後李二郎就一直待在墨盒,雖然不是太守,百姓們卻都習慣性地提起李二郎……


    聞蟬驟然迴頭,看到將士們一身血汙,從後方火圈走了過來。李信走在最前方,神色漠冷無比。


    聞蟬心中驚喜,立刻奔過去:“夫君!”


    她跑過去抓住李信的手,看到李信似乎沒有受傷,心中才稍微安定。她心中羞愧萬分,跟李信說這邊的情況:“我不該讓他們出城,我沒想到城外還有人堵著……對不住……夫君我錯了……”


    李信聽著她說這邊的情況,一邊守城的將領也過來,對翁主的話進行補充。


    李信聽完了,對聞蟬說:“辛苦你了。”


    聞蟬微笑:“沒事,我該做的。不過你不要像他們一樣總喊著讓我出城,我就是想出,也是出不去的啊……”


    李信淡聲:“出得去。”


    聞蟬:“……”


    李信似一個擁抱的姿勢,摟了她一下。他的手從她胸口輕輕拂過,聞蟬身子一僵,臉爆紅,覺得他這樣不太好……但是下一刻,聞蟬瞪大眼,不敢相信地瞪著李信。


    因為李信的手從她胸口拂過,明裏是一個調.戲她的手勢,實際上是點了她的穴!


    聞蟬無法動彈!


    她叫道:“你幹什麽?!”


    李信:“出城。”


    “我出不去!”


    李信刷刷刷兩下,將聞蟬的護衛和侍女們都點了迴來,包括乃顏。他給了乃顏一張城外的圖,又交代護衛們如何應對之後的事情。而麵對聞蟬時,李信仍然麵容肅冷:“去求援!敵人不想讓任何一個人知道今晚之事,我對你的要求,就是有人能把消息傳出去。”


    “知知,拜托你了。”


    聞蟬望著他,尖叫:“我不走!你讓人求援傳信,誰都能去!為什麽是我?表哥,我要留下來……”


    她喊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李信低頭,湊近她。


    他貼上她細嫩的麵頰,在她臉上輕輕親了一下。


    聞蟬抬頭,眼中水霧連連。


    他從來就沒親過她的臉……


    李信幫她整理亂了的發絲與衣袂,聲音溫柔,還帶著一絲笑意:“你知道我愛你吧?”


    他說得那般溫柔,動作卻強硬無比。李信將聞蟬往身後的乃顏身上一推,命令道:“出城!”


    “是!”


    “表哥!”聞蟬叫道。


    李信頭也不迴地走入火海中,眾將士緊跟其後。


    霧氣在火中被吹散,聞蟬不能動彈,被身邊人塞上了馬車。身邊人擠人,她漸漸看不到李信,淚水不斷,女郎哭叫道:“你敢拋棄我!”


    “你走了我絕不原諒你!”


    “表哥你迴來……”


    他沒有迴來……


    風吹散她的喊聲,那個郎君走得頭悍然無畏,一步不停。火光照著狼狽慘白的麵色,車簾放下,連視線都被擋住。而聞蟬不能動,一動也不能動!身邊的青竹帶著哭腔安慰她,碧璽也不停地寬慰著她。車簾忽然被一陣風掀起,讓人打個哆嗦。


    聞蟬怔怔然,看他消失在她淚眼婆娑中。


    而她想著他低頭微笑的樣子,想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是,“你知道我愛你吧”。


    【你知道我愛你吧?】


    【是的,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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