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時候,天有些陰。李信想去高地看看地勢氣候,研究下海寇可能會有的反擊戰。半道上碰到在侍衛牽領下玩水撿貝殼的舞陽翁主,李信站在不遠處,旁觀了半天。看潮水一陣陣起落,幾個女孩兒蹲在地上玩耍,而聞蟬走到哪裏,年輕俊俏的護衛們就跟到哪裏。


    他的心上人不把俊俏護衛當男人看,這是貴族女郎的通病。然而李信當啊!


    李信暗地裏嫉妒了半天後,走過去,故作隨意地問了問聞蟬的日程,再隨便提了提自己的日程。聞蟬琢磨著似乎不會給表哥添亂,再在表哥的邀請下,她就痛快被李信領走了。當然,侍女們和護衛們也盡職盡責地跟上。不過他們遠遠吊在後頭,不去打擾翁主與李二郎。


    李信帶著聞蟬爬坑坑窪窪的高地,山林陡峭嶙峋,水擊拍岸,不時聽到下方水的嘩嘩聲。在一重重綠林中行走,聞蟬被李信拽著手,卻還努力從懷中掏東西給他,“表哥,你累不累?歇一歇吧?”


    李信奇怪她體力怎麽這樣差了?他尤記得聞蟬以前跟他滿會稽地晃悠時,一點兒都沒有疲態。才短短幾年,她連山路都爬不上了?


    李信停下步子,想看看聞蟬這幾年發生了什麽事。然後他懷中被塞了一盒冰涼的東西,一看到熟悉的物件,李信臉刷地黑了。聞蟬猶自未覺,喜滋滋道,“表哥,你擦擦汗,塗塗藥膏吧。”


    李信:“……嗬嗬。”


    原來她要歇息,不是因為她累了,而是要他塗什麽藥膏?


    哦,這什麽“雪肌膏”。如有可能,李信想要遠遠丟掉啊。


    這大白天的,後麵還有一堆吭吭哧哧爬山的侍女護衛跟著……李信臉黑黑的,“不塗!”


    聞蟬:“表哥……”


    李信:“煩死了!”


    聞蟬:“白天太陽這麽大,你走這麽多的路,出了汗,要擦擦,再補補……”


    李信:“睜大你的眼睛看看!哪裏有太陽!我哪裏有出汗!你再說什麽‘補妝’的話我就不管你了!”


    聞蟬:“……”


    少年郎君威脅她:“把你丟去山林裏喂虎!”看她要張口說話,又欲蓋彌彰般加了一句,“我心如鐵石,別以為我做不出來!”


    聞蟬沒被紙老虎似的二表哥嚇住,她凝視著他棱角分明的麵孔,看他神采如飛。她喜歡極了他這種充滿棱角的男人氣概,但是他臉變白了,確實是她的功勞啊。聞蟬勇敢地往前走,手中還端著李信砸過來的藥膏。她心想表哥比較幼稚,我再哄一哄他肯定就屈服啦。


    李二郎在聞蟬眼中十分的幼稚。


    這句評價,若讓整日與李信廝混的一幹將士們聽到,得被嚇哭——辣手狠毒什麽的,才該是李二郎應有的評價吧?


    “表哥……”山林中,女郎婉轉如鶯的喊聲緊跟其後。


    少年郎君自我詢問:我到底為什麽非要把她帶過來?她是不是不把我打造成小白臉不甘心?


    是的,李信已經有這種認知了。


    聞蟬以前沒這個覺悟,她嫌棄他的麵貌不類她的審美,她就愛溫潤儒雅那一掛。李信長得太像壞人,太過邪魅狷狂,聞蟬從來就對他的麵孔免疫。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她現在嚐到把人美白的樂趣所在了……李信後悔早些時候在此事上的投降。


    然而他又能拿她怎麽辦呢?


    其實要真對付聞蟬,李信還是有辦法的。他冷寒起來,氣勢拔起來,十個聞蟬加起來,也要被他嚇哭。但是他自是舍不得那般對付聞蟬,他花了那麽久的時間才讓聞蟬不害怕他……而且怎麽說呢。以前聞蟬從不纏他的。


    聞蟬是很自得其樂的一個人。她不為任何人任何事所動,她不染塵埃,她自由自在、自我沉浸的樣子,讓李信最為心動。


    總是他纏著她。他喜歡她喜歡得不得了,百般逗著她,把自己的優點在她麵前放大,讓她眼中看到他,讓她的目光移向他跟著他走。


    聞蟬以前從來沒主動跟他怎樣過。既有她習慣被人追捧的原因,也有她自身性格的緣故。他們能走到這一步,靠的完全是李信的自我爭取。


    李信總患得患失,怕她不夠喜歡他,怕她和他這麽久還是不染紅塵、還是可以說走就走……聞蟬好不容易有點兒追隨他的樣子,李信心中雀躍萬分,小心哄著捧著,就怕不小心嚇走了她。


    現在李信耐心地引著聞蟬多來關心關心自己,她追著他要他塗什麽胭脂,李信心裏其實爽得很。


    這對表兄妹在山林間一追一趕地玩耍,李信走得也不快,偶爾還要停下來等等聞蟬,拉她一把。他到最後也沒塗她那個藥膏,聞蟬正蹙著眉,想別的法子。李信目中噙笑,想看她又要怎樣。


    驀然間,山地間響起馬蹄聲。李信走在前方一山石旁,耐心地等著提著裙裾小心翼翼跳躍的女孩兒。馬蹄聲從聞蟬的身後響起,越來越近。聞蟬愕然迴頭去看,李信眸子驟縮——“急報!”


    少年少女看到幾匹馬從下衝了上來,幾名騎士躍馬而下,跑向他們。


    他們高喊道:“二郎!下麵有軍情!快快下山!”


    聞蟬本能地追隨著他們的目光,去看她身後幾步外的表哥。李信身子繃如弦,聞蟬一下子察覺到他氣勢的驟冷驟銳。他像突然變了個人,之前帶著一臉壞蛋笑等她,這會兒他眸子黑沉沉的,一望無底。


    少年郎君身形高瘦,並不魁梧。他站在天地山林間,其實是沒什麽優勢的。可他沒什麽表情的樣子,眸子幽幽靜靜看著靠近的騎士的樣子,所有人都心中發寒。


    步子都不禁軟了下,在他麵前低下頭顱去。


    幾個騎士疾步到李信身邊,說了些話。隔著幾步的距離,聞蟬大約聽到他們說什麽“海寇來襲”“軍令如山”之類的字眼。


    李信表情淡淡地聽著,他眸子太靜太黑,讓人看不清他在想什麽。在眾人緊張焦急中,等的時間十分漫長,李信頷首,“好,下山。”


    李信的目光看向聞蟬,聲音平靜,“今天就到這裏,你先下山,我和他們邊走邊說。”


    聞蟬驚愕看他,看他與她說話的態度如此公事公辦。


    李信待她,向來是就算十二萬分的狠,他也要折一半後再折一半……


    聞蟬忽然間明白了什麽。她看著他身邊包圍著的數名騎士,咬下唇後,點下頭。她和他尚有幾步的距離,但聞蟬也不過去了,她轉身就走……而就是這轉身就走的片刻時間,身後騎士們也不給她!


    身後冷風向她襲來。


    同時間,李信身邊圍著的幾名騎士也一起動手。


    一名騎士縱向那下方的舞陽翁主,其餘人皆不敢大意,包圍著李二郎,便拉開陣勢動起了手。虎騰龍翔,掌風聲聲震耳。


    李信怒喝一聲:“羅木!”


    最先動手的騎士,正是羅木。其餘人去圍攻李二郎,他則直接向舞陽翁主動手。聽到身後少年的厲喝聲,他也絲毫不滯,身形如電般攻向轉過身去的那個年輕女郎。


    就是今天!


    就是這個時候!


    再不能等下去了!


    李信好不容易落單,不光落單,還帶著舞陽翁主!


    其他人他們都不知道,但是羅木知道——他知道,李信有多喜歡這位翁主!


    羅木心中憤恨,當年就是因為這個女孩兒,李信拋棄了他們,將他們推入了絕路!這位翁主是李信的牽絆,讓李信從十五歲到十七歲,一直念念不忘。李信愛極了她,才不要他們,不要做匪賊。他為了她殺了李江,為了她裝模作樣地做什麽李二郎……


    李信日日聽著這位貌美翁主喊他“表哥”時,他心中毫無愧疚麽?!


    他沒有一時一刻想到昔日陪伴他的同伴們麽?!


    李信的軟肋就是這位翁主!


    羅木心中知道,他們都不是李信的對手。李信少時武功就極好,過了這些年,他隻會更好。他們打不過李信……但是隻要有翁主在手中,想要殺掉李信,易如反掌!


    事成後,李信偽造身份的事情唄揭穿,這些貴族女郎們,哪裏會真的喜歡一個山裏混混呢?翁主大概隻會厭惡地看一眼李信的屍體,轉身就走!


    現在,隻要拿下這位翁主就好!


    羅木想得很完美,但當他的手碰到聞蟬肩頭時,竟像是被滑了一下,手下觸感瞬間消失。聞蟬肩膀一縮,身子一旋,她身形曼妙又輕盈,以極古怪的角度,繞開了他的擒拿。聞蟬瞪大眼睛看著這個要拿她的陌生青年,她喘得很厲害,心中既有幾分膽怯,又有一點兒興奮。


    除了表哥外,她第一次跟外人動手哎!


    而且她還真的格擋住了!


    羅木唿吸滯住,眨眼功夫已經知道自己的誤區在哪裏了。他以為舞陽翁主嬌滴滴的不會武功,沒料到翁主卻會!不敢再大意,羅木再次欺上,招式狠辣地對上那位看著還是嬌弱無比的翁主。


    聞蟬頭頓時大了,萬般無奈,隻好硬上。


    她始終挺怕他們這些武人生死一瞬間的打架方式的,但是那邊李信又被包圍,一時間顧不上她,她隻能自己先應對上了。


    她咬著唇,硬是沒喊出求救般的“表哥”兩個字來。


    然李信是格外靠譜的。他與幾人周旋,那幾人也就攔住了他很短的時間,羅木這裏短時間沒有得手,李信卻已經脫困了。包圍圈於李信若無物般,他幾步縱了出來,向羅木身後打來。拳聲赫赫帶風,羅木不得不迴身抵擋。


    聞蟬這裏也得到了喘氣時間。


    她身後遠遠吊著的護衛們,在這個時候,終於趕到了。翁主沒有受一點兒傷,被李信拽住手臂護在了身後。少年唇抿成一條薄線,立姿如劍,冷眼看著羅木等人。聞蟬的護衛們上前來,就將李二郎與自家翁主護在身後。哐哐哐,刀劍出鞘,無情地對上對麵的騎士們。


    青竹等女遙遠的微弱聲音飄在山間,“翁主,您沒事吧?”


    聞蟬輕輕搖了下頭。


    想到青竹她們看不到她的表情,她皺眉想難道自己也要喊麽,臉頰忽然被少年帶著涼意的幹燥大手捧住。聞蟬仰著麵頰,與李信低下來的視線對視。他伸手撫摸她的麵頰,又撫摸她的手。他上上下下地看她,見她果然一點兒傷都沒有受到後,才微微露出笑。


    李信說:“知知,之前跟你說的,不是開玩笑。”


    聞蟬:“……啊?”


    他說什麽來著?


    李信重複一遍:“帶著你的人,你們先下山。我這裏有點事要處理,等我解決了,再去找你。”


    聞蟬的目光看向護衛外圍那幫臉色慘白的騎士們,猜到李信所謂的事情就是這個。她有點兒擔憂他,想把護衛留給他。但是李信目光堅定無比地看著她,聞蟬隻好點頭了。她性情頗為乖巧,察覺李信有要事不想自己參與,便轉身打算走了。


    聞蟬吭哧了一下:“……那晚上我讓人給你送菌菇湯喝,好麽?”


    李信:“好。”


    聞蟬便笑了:“那什麽時候給你送去?”


    李信想了想:“戌時二刻。”


    李信這麽具體的時辰都給了她啦,聞蟬還擔心什麽呢?


    她最後信任無比地看李信一眼,揮揮手,便帶著自己的護衛們往山下去了。女郎身形嬌瘦,行在崎嶇山路上也不見狼狽,依然有扶花分柳之美。天色依然那麽暗沉沉的,羅木等人站在後方,木愣愣地看著聞蟬就那麽走了……


    羅木忽然高聲大喊:“舞陽翁主!你被騙了!李信根本不是什麽真正的李二郎,他……唔!”胸口被少年郎君重捶,少年形如風,一手擒住他的咽喉,將他推到樹上。眾人一起圍上,打鬥再次開始。


    而遠遠聽到聲音的聞蟬背後僵了僵:“……”


    羅木聲音沙啞,被打得吐了血,卻還高聲喊,“真正的李二郎被他殺了,他……”


    聞蟬腳步不頓,快步下了山。她身後跟著的護衛們神情略有慌張,聽到了羅木掙紮著的喊聲,也聽到了李信掐住對方咽喉的狠意。身後打鬥聲不絕如縷,眾護衛心慌,疑心他們碰上李家說不得的身世大秘密了……


    但是看翁主沉靜的側臉,他們隻敢慌慌跟上,什麽也不敢多說。


    青竹等女在半路上跟了上來,也隻看到翁主難看的臉色。但是護衛們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讓侍女們也不敢好奇地去求證。


    他們下了山路,把身後的戰鬥遠遠甩開,一點聲音都聽不見。走到平地的第一時刻,天上有雨滴掉落,濺在聞蟬的額頭上。女孩兒伸手摸了下額頭,迴頭去看身後被密林掩住的山林。


    天陰陰冷冷的,終於在他們下山的第一時刻,開始下雨了。


    聞蟬臉色發白,唇瓣顫抖,她神色惶惶地看著身後山林。青竹不明所以,為翁主撐上早已準備好的傘後,問道,“要、要派人去接李二郎嗎?”


    她身邊的一名護衛咳嗽了一聲:什麽李二郎啊?聽那小兵剛才的話,再探李信的狠勁與殺意,那李二郎,說不得是假的呢。李信真是膽大妄為啊,連李家都敢騙,還敢騙自家翁主的感情……


    聞蟬心神飄了一會兒後,搖了搖頭。她看向神色各異的護衛們,開口,“剛才聽到的話,誰也不許傳出去。就是你們私下討論,也不行。誰出了錯,就等著被杖殺吧。”


    護衛們:“……!”


    立即明白了翁主的狠意和決心。


    聞蟬性情柔和,被家人護得又有點兒軟。她手下的人,她從來不大罰,頂多趕出去不用。而這一次,為了李信,她要殺人!眾護衛明白了翁主的心思,心中凜然中,將那李信在心裏的地位拔高了再拔高,暗暗提醒自己,日後絕不能得罪那位。


    青竹等女跟著翁主迴營,一頭霧水地迴到了休憩的帳篷中,伺候翁主坐立不安了一下午。翁主變得格外安靜,一下午沒有出帳子,就坐在裏麵發呆。她還忽然問起青竹,以前收集的關於李二郎的信件信物之類的還在不在。青竹茫茫然答“在的”,然而是在長安家中,並沒有走到哪帶到哪。翁主便若有所思,繼續坐在那裏發呆。


    下午雨一直潺潺地下著,聞蟬恍惚地聽了一下午的雨聲。


    青竹出門問那幾個護衛李二郎呢,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然而有翁主的警告下,他們誰也不肯說。


    山下小雨,山上大雨。雨水如溪流般,嘩啦啦澆下來。山下空氣潮濕,山中已經被大雨包圍。天氣陰冷,大雨滂沱,少年與數來個青年對峙而立,時間變得無比緩慢。


    李信神色淡淡的,將他們從頭看到尾。


    羅木冷笑著迴望他,到這一刻,已經沒法假裝下去了。他們想奪李信的性命,已經被李信發現,難道還求什麽好路子嗎?


    幾個人大刺刺地看著李信,之前大家打得唇破血流,這會兒無畏地看著李信,挑釁無比:你要怎麽辦?


    李信立在雨中,淡淡道,“我早料到你們對我不滿,卻還想著給你們個機會。我想在軍營中給你們一個好前程,讓你們忘了之前別人許的那點兒奢想。沒想到最後還是我輸了。你們沒有被我感化,還是想要殺了我。”


    羅木哈哈大笑:“你想不到今天吧?!你為了那個翁主,連兄弟都不要了!啊我說錯了,說不定那個翁主還是你的一個腳踏板,你這麽一個狼心狗肺的人,誰知道你為了爬到高處,能做出什麽來呢?”


    李信冷淡地看著對方虛張聲勢,張狂大笑。因為他表現得太冷漠,顯得對方的一腔恨意格外尷尬。羅木漸笑不下去,他學不來李信的張狂勁兒,到最後隻是個四不像。他狠狠地看著李信,道,“你不也是提防著我們嗎?你從一開始就不信我們!”


    李信:“你們有什麽值得我信的麽?”


    如一巴掌拍在臉上,不止羅木恨怒,幾人眼睛都紅了,“李信!”


    “你果然從來不把兄弟們當迴事!說殺就殺,說丟就丟!你可曾想過我們這些年是怎麽過的?!”


    李信微笑:“難道我小時候救了你們,就要負責你們一輩子嗎?你們失了意,全都要迴來找我,要我也不如意?”


    “李信!”


    大雨嘩嘩嘩如注,少年漠然地低頭折袖子。對方還要與他言語相論,而他心中已經厭煩又疲憊。他隨意將李江和阿南的往事解釋了一遍,但對方怔了片刻後,並不相信他。他們認為這是他的托詞,認為他是虛偽。他們表現得格外憤怒,似乎是要替自己的兄弟們報仇。然而李信心中明白,他們是被李家郎君許了好處,要殺掉他,好給李家郎君騰位子。


    說得冠冕堂皇,到最後還不是為了利益嗎?


    況且……知知……他們在知知麵前,叫破了他的真實身份!


    李信的眼睛慢慢紅了,他心中也有恨意,也有怨意。他從小仗義,遇到誰有危難,他都隨手拉一把。他幫了這麽多人,他從小拉扯了這麽多人!到最後,他卻要毀在他們手裏麽?!


    他一遍遍地問:是否我欠了你們?我到底欠了你們什麽?一樁樁一件件,我們一起來數一數!到底是誰對不住誰!


    雨水順著少年的眉眼向下流淌,他冰涼又蒼白的麵孔,在雨幕中陰沉無比。眾人看著他低頭緩慢而堅定地折好了袖子,看他下巴抬了起來,聲音裏沒什麽感情,“行了,別說了。就算你們說的天花亂墜,我也不會讓你們下山的。”


    “劃下個道吧。我李信就是如你們所說的狠心之人,一點意外我都不想發生。”


    “兄弟一場……我給你們的最大善意,就是之前能動手,卻始終沒動手。我給你們一個機會,但你們不要。我絕不給第二個機會!”


    “一個個來!咱們一筆筆算賬!”


    “要麽我死,要麽你們死!”


    ……


    慢慢的,山下雨也下大了。


    軍營中籠上了一層霧,那霧越來越濃,顏色越來越深。


    聞蟬不知道在帳篷中坐了多久,青竹進來問她晚膳要不要立刻上來。聞蟬這才想起答應給表哥做菌菇湯,忙吩咐了下去。眾女下去忙碌,聞蟬起身走到簾前,她出神地看著屋外雨,看著陰暗的天色。


    天已經這樣黑了麽?


    聞蟬問:“表哥迴來了麽?”


    “沒有。一下午去問了三趟啦,二郎一直沒迴來。”


    但是聞蟬的菌菇湯卻先好了。


    聞蟬想了想,讓侍女們端著她的湯,撐傘出去,去李信那邊。青竹勸了兩句沒勸動,也就不理了。她們一行人站在李二郎的帳篷外徘徊,有心驚膽戰的校尉親自過來,要翁主進去帳篷裏等。聞蟬客氣地把所有人送走後,繼續撐著傘站在外頭天地間等人。


    她站在濃黑夜色中,親自抱起那玩已經涼了的湯,聽著雨聲如簾。


    而她不知道在濃濃深夜中站了多久,忽然間感受到什麽。她往夜色深處看過去,看到一個黑影從遠走來。


    聞蟬心中湧上安定之喜,高高喊一聲,“表哥!”


    那個人沒有應她。


    聞蟬卻幾步上前,隨著他走近,她果然看到李信濕漉漉的身影。她看到他狼狽無比的陰冷模樣,心裏驚了下:她看到他身上滿是血,臉色蒼白,衣衫也破了好多處。


    他靜靜地看著她。


    聞蟬拉起他冰涼無比的手,被他手的寒意凍得哆嗦了一下。然而她一點兒不害怕,不由分說地拉著他進帳篷,莫要在雨裏繼續站下去了。有翁主的侍女們在,漆黑黑的帳篷中瞬間點上了火燭,聞蟬吩咐侍女們出去叫膳。


    李信麵無表情地立在帳篷正中央,目光追隨著忙碌的聞蟬。


    他一動不動,很快,腳下就被身上的雨濕了一大片。


    聞蟬迴頭,看到他身上的血跡。她心裏發抖,不知他哪裏受了傷。她心中大慟,盡量讓自己冷靜,“脫衣。”


    聞蟬到門口,招手讓青竹過來,吩咐青竹去自己那邊,取一些藥膏來。她心裏知道李信白天做的事恐怕不應該讓人知道,連醫工都不敢叫。幸好她翁主之身,往來出行,侍女們會準備很多東西。之前李信孩笑話她帶一堆堆藥膏做什麽,這會兒不就派上用場了麽?


    聞蟬站在帳篷門口,得意地迴過頭,要與李信說話。


    她看到他,麵孔一下子漲紅了,忙扣下簾子對外頭的人喊道,“誰也不許進來!”


    而帳篷中,燈火下,聞蟬靠在簾子上,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看著李信——“你幹嘛把衣服全都脫了!你要幹什麽?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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