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海寇之患由來已久,大楚現在最大的異族敵患乃是蠻族。朝中有人主和有人主戰,不一而說。當雷澤因海寇之亂向朝廷求助時,三公商量後,覺得海寇這種小患從來就沒停過,不值一提。雷澤以前可以撐,現在當然也能撐,他們隻隨隨便便打發臨近的郡國去援助。朝廷都沒有料到會稽真會派兵相助,然想到如果雷澤淪陷,會稽也不遠了,大家便釋然了。


    長安眾臣現在討論的最新問題乃是今年黃河的洪澇之患。


    朝中大臣們哀聲怨氣,直覺大楚國運不好,北方蠻族騷擾不斷南方小禍不停,還時不時來個地龍醒山河崩,再搭配個雪災洪澇……算下來,幾乎沒有一年是平平安安的!私下中,有人說這是天君降罪,皇帝昏庸無功,惹怒上天,該上罪己詔,好好治理國家。


    然這些話,大家也隻敢私下說一說。


    好在近日上朝,洪澇之患終得到緩解。蓋因江家向朝廷申請後,自願出錢,在城南到城北的河道上修大橋,雇傭了不知道多少因水患而失去家園的貧苦百姓來做工。勞苦人民沒有了房子錢財,然有江家的財力支持,他們仍可以用自己的勞動為家人換來少許遮風擋雨之所。


    再有不止江家修橋,長安許多世家也插一腳,來建個閣樓修個園子什麽的,需要大批民眾。


    如此獨特的賑災方式,讓人耳目一新,都紛紛打聽江三郎這個人——


    “江家?唔,現在搬去嶺南的那個江家?怎麽突然跑長安來修橋了?”


    “他家三郎做的好事嘛。江三郎自己要出錢修橋,還走訪了好幾家舊交,說服那幾家蓋個園子修個路什麽的。江家三郎說得天花亂墜,簡直把這事說成萬世之功了。他還要弄什麽功德榜寫上名字什麽的……史記千秋,世家當然心動了。”


    幾位官員下朝,邊走邊討論著最近的大事,形色輕鬆無比。大楚的官吏被世家高層壟斷,即使門第沒那麽高的,背後也肯定站著一兩個大家族扶持。說起江三郎之功,他們都能說上一段。很難說這些朝臣們,哪家家裏就參與了這種可以留名青史的賑災活動。


    江三郎背靠世家家大業大不缺錢的關係網,沒花朝廷一分錢,給朝廷解決了這麽大的好事,誰不誇他兩句呢?


    尤其是聽說此人有此大才,太子與定王身邊的謀士都勸主公籠絡這位人物。然江三郎剛從蠻族迴來,聽說他為蠻族的文化做出了不少貢獻,還教會了那邊人耕田,太子頓時沒興趣了。他將蠻族人視作仇人,江三郎所為,讓他心中鄙夷,覺得羞恥。太子評價此人“巧言令色”,在請了江三郎兩次沒請動後,就不屑地再不肯出麵了,徒留謀士們幹著急。


    朝中那些紛爭,江三郎好像壓根不在意似的。他忙著修橋的事,整日又待在江家舊宅寫書簡,對外界的口舌並不費心去打聽。


    某日黃昏,江家迎來了一位貴客。江家留下的仆從們,這些天已經習慣三郎時不時被長安的人前來拜訪。他們看到馬車停在巷口時,也並不放在心中。三郎已經說過留下帖子,重要的他親自迴,不重要的當沒看見好了。


    然這日天邊餘暉紅霞千裏,著黑袍、將臉都擋在風帽裏的客人,卻實在古怪得很。這位客人遠遠從巷口馬車上下來,連仆從都不帶。客人到門口時,從袖中遞出一枚玉佩,聲音刻意壓低,“我尋三郎,有事相談。”


    仆人一看玉佩,立即認出這是江家舊物。他盯著藏在黑袍中的客人看半天也沒看出什麽來,隻能臉色微變地進去通報。過一會兒,這位客人便被領進了江三郎的書房中。


    江照白於書房中翻閱古籍,見到玉佩後垂目細想片刻,才讓仆從去領人。黑袍客人到了門前,藏在袍中的一雙眼,心不在焉地打量過遍地書籍。客人忽然間掀開擋著頭顱的風帽,將麵容露了出來。


    帶人前來的仆從不留意瞥了一眼後,心中大駭,忙又低下了頭——這位女郎麵容甚美,如光映入昏室,又有淩厲之意。


    然他驚訝的並不是女郎的貌美,而是作為江家老宅留下來看守門戶的仆人,他認得這位女郎——昔日的程家五娘子,如今的定王妃。這還不算,這位程娘子,還曾與自家三郎差點兒就談婚論嫁了。


    這麽個人物,偷偷摸摸來他們家拜訪江三郎……仆從關上門退下。


    程漪神色冷淡地看著跪坐於書案後的青年郎君。他穿著寬鬆無比的白袍,眉目清潤又透著疏離,周身若有泠泠白光。這麽位郎君,姿勢端正地坐於書案後看著她,黑眸帶著探索之意。他神色稱不上友好,但他的容貌氣質,如玉生輝。


    程漪麵無表情地掀袍,在江三郎詫異的目光下,跪了下去。


    江照白身子前傾,似有起身相扶之意。然他隻是有那麽個動作,很快就被自己的冷靜所打斷。他仍然坐著,淡淡看著她,問,“王妃跪我做什麽?快快起身,莫讓人看到,誤會我如何羞辱王妃。”


    程漪依然麵無表情:“我前來向你賠罪,求你不要計較我曾經屢次對你的羞辱。並請你相助我夫君,站到我夫君這一邊。”


    她的夫君,自然是定王了。


    江照白眸子微閃,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程漪抬頭,與他對望。她曾經看他的眼神複雜無比,又總是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繾綣,不甘不願。她憤恨他對自己的不在意,又去計較他數次對自己的寬容是否有念舊情之意。


    然而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


    她和江三郎之間的糾纏,也許唯一讓她於苦澀中帶有慰意的,乃是與他有過情感的女郎,至今隻有她一個。


    而她現在又有求與他。


    程漪說:“我夫君需要你的大才,你也需要我夫君在長安所能提供的助力。我知曉你有大誌,心懷天下蒼生,我夫君也是這樣的人物。他三顧於你,你卻不見。我想是因為我的緣故……”她抬目冷冷地看著他,“郎君不必顧忌於我,我不會成為你的幹擾。”


    江照白聽她口中說到“郎君”時,口齒清楚無比。他微有恍神,看到她冷冷淡淡的樣子。半晌,他說,“定王與太子相爭……我不欲介入此事。你請我為定王做事,請錯人了。”


    “我夫君沒有請錯人。長安世家子弟皆在自保,江山破敗,無人在意。國起國滅,然唯世家不倒。一個大楚沒有了,世家們還能扶持千百個大楚出來。他們並不把國家放在心上,我夫君日日焦慮,然並無太多的辦法……你是我夫君見到的唯一和其他世家子弟都不一樣的大才之人。他想請你出山,自然隻會讓你做你想做的事。若不是為了大楚,我夫君又怎麽會去和太子爭什麽皇位?我夫君性情寬厚,心憂天下,即便身後諸人唾罵他以私奪公,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請郎君認真聽我夫君一言,你不會失望的。”


    江三郎看著程漪,淡聲,“然我與你夫君理念不合。況且我不信你。”


    程漪自嘲道:“是為了三年前我對付舞陽翁主的事,你又要念我格局小了?我承認,我當日陷害舞陽翁主,有私情緣故。然於公上,我是為的交好蠻族。我與你理念不合,然我並非隻有私心之人。不管你怎麽看我,我確實想的是若翁主能和親,大楚與蠻族又有數年太平可求。倘若當日丘林脫裏看上的是我,我也會點頭的。”


    江三郎望著她的眸子,看了半天。


    這就是雙方不一樣的地方了。程漪性格偏激,她自小就受程家的教育——程家在對蠻族一事上主和,定王也主和。不管哪方麵講,程漪都是希望大楚和蠻族修成百年之好的。


    但是江照白不這麽認為。


    大楚的子弟以為隻要他們紆尊降貴,蠻族人就也會退一步,與大楚和平相處。他們不知道蠻族人的狼子野心,不知道對方磨刀霍霍,已經把目光從邊關,越放越長遠了……


    江照白心中憂慮,然他所言無人信服。江家心灰意冷退出政治舞台,他在朝廷上,連個可用之人都尋不到。連修個橋,靠的都是舊日關係。


    若定王肯支持他……江照白眸子閃爍,玉白修長的手指扣著案麵沉思。他心想不是都說定王性情柔和嗎?定王主和一事先不說,定王若心在社稷上,倒真可以助他做不少事。


    說不得他能改變定王求和的心思……


    就是無法改變也無妨,大不了事後再投向太子。


    況且他還有一位小朋友深陷會稽戰亂中。過了好些年,小朋友也該長大了,該磨礪出來了……如果他沒有看錯人的話,小朋友或有重迴長安之日。到時候另謀生計也可。


    程漪看江三郎深思不語,便知他已經心動了。她心中嘲諷,知道這位郎君就算曾與自己有私情,在大事上,也能屈能伸,絲毫不用舊日之情困住自己。她程漪在他心中,始終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物……


    半個時辰後,黑袍客人離開了江家,上了留在巷尾的馬車。而再過了整整一刻,馬車才悠悠離開,車碾聲在寒夜青磚上轆轆而過。


    車中,婉絲為王妃遞上茶水,看王妃神思恍惚,急聲問,“難道江三郎拒絕王妃的合作了麽?”


    程漪迴神:“沒有,他答應了。約定了時間,他願和夫君相談,願投入夫君麾下。”


    “太好了!”婉絲由衷高興,幾位公子都搶著江三郎,如今王妃為定王立此大功,定王自然心悅。王妃在定王心中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非其他女郎所能比。但是看王妃神情低落,她猜到了什麽,握住王妃的手,無聲提醒王妃忘記舊日情意。


    程漪淡淡應了一聲,頭靠著窗,閉眼昏昏睡去。


    她手心沁了一層汗,她離開書房的時候腿幾乎都是軟的。那屋中燃著熟悉的香,是他身上的……她頭暈眼花,整個心神在看到他的時候都變得不是自己的了。


    她心中發澀,當她重見他的第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的心意。


    就這樣吧。


    她還是想知道他,看到他的。


    依然恨他,卻也……想站在離他近一點的地方。


    她的少時愛情已經死去,她好像也沒有別的路可走,隻能這樣了。


    她再不會如少時那般,因為嫉妒便去拉下舞陽翁主……她的半生都差點被那件事所毀,她在泥沼中掙紮良久,好不容易才爬上來。她有些怕了,怕……怕那個李二郎。


    她時時刻刻記得大雨中,三哥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一幕。她夜夜做噩夢,夜夜不能眠。心口壓著大石,李二郎摧毀她的信心。當少年那雙冰冷不遜的眼睛與她對望時,她連報仇的心都生不起。


    她怕了……怕再來一次……


    她對舞陽翁主敬而遠之,隻望此生不要再碰上那雙眼睛的主人,李二郎。


    程漪卻不知道,江三郎正在與會稽去信。時隔三年,他再次試探往會稽去信,看看阿信是否還記得他們當年的約定,是否還依然有雄心壯誌……


    李二郎依然在雷澤。


    當晚他帶兵突然繞迴來,與大軍裏應外合,包圍那些前來偷襲的海寇。他帶的兵其實不多,頂多是個“空城計”。無奈海寇被他的氣勢嚇破了膽,真以為他和雷澤的軍士早有合謀。海寇們以為朝廷大軍是故意示弱,引君入甕,而李二郎帶兵從外圍住,將他們困在中間。一想到這是個早已布好的局,再加上連海寇王的長子都被李信殺了……他們的戰意被打退,隻想趕緊逃離。


    雷澤意料之外地活捉了這批人。至此,海寇王的大部隊已經被他們解決,剩下一些小魚蝦,隻乘勝追擊,慢慢磨下去就行了。


    軍士們意氣大發,在軍營中不管在哪裏,都要討論一番將領們的先見之明。將軍們雄才大略,竟這樣早有主意,不光耍了海寇,還耍了他們。隻有這種出乎意料的打法,才能贏了那幫賊人。


    將軍威武!


    雷澤的官員們聽到處處高歌,臉都羞紅了,不好意思出門。他們簡直沒勇氣告訴大家真相,告訴大家根本不是什麽合謀,完全是巧合。真正耍了大家一把的那個人是李二郎,他們隻是順勢而導,在李二郎帶兵迴來後,反應沒那麽慢而已……


    將軍們偷偷托人出去打聽李二郎在做什麽,拐彎抹角地想知道李二郎聽到軍營中這些歌頌的八卦會不會露出嘲諷的笑,會不會帶著他那種輕蔑的笑,故意當著大夥兒麵揭穿真相,毀掉大家心目中將軍的高大形象?


    迴複的消息是李二郎在整兵,又跑去領著他的人出海打魚去了。軍營中傳播的八卦也傳到了那邊,就連那邊的兵士們也半信半疑,被說服是李二郎與雷澤將軍們裏應外合才滅了海寇一幫人。當某個小兵眉飛色舞說得起勁時,李二郎就站在後麵聽。李二郎基本把各版故事都聽全了,但是讓將軍們欣慰的是,李二郎根本沒有揭穿真相。


    眾人鬆口氣後,又心情複雜。


    李二郎……哎,這個小郎君,他們是真的服氣了。


    還以為他年輕氣盛,必然見不得自己的功勞被別人搶走。沒料到他這樣寬容,聽到不符合實情的事,也不去揭穿真相。李信拿得起放得下,平時與他們如何對吼,關鍵時候也能泯然一笑不掠於心……“日後李二郎再有什麽話,老夫定要仔細聽聽。再不隨意打發他了。”


    眾人紛紛稱是,感激李二郎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那是真的不放在心上啊!


    連他們跟朝廷寫請功折子,紅著老臉讓李二郎看,支支吾吾讓李二郎配合大家,莫把他們貶得一無是處。李信看了折子,發現寫折子的人非常有水平,不說是誰的功勞,就說雷澤和會稽齊心合力,才收拾了這些海寇們。李二郎的名字也被點在其中,但在烏泱泱一大堆名字中,李二郎的名字分外不起眼。一群名字,基本全是雷澤的嫡係官員……


    李二郎笑得意味深長,在對方老臉被笑得辣紅後,大手一揮,“沒事,就這麽寫吧!我覺得寫得挺好的,迴頭我也抄一份,讓我阿父他們也這麽寫!”


    “那、那多謝二郎了!”來人感激無比,覺得李二郎真是好人。李二郎這話是什麽意思呢?那是說根本不會揭他們的短,還會讓李家配合他們,好讓朝廷給嘉賞啊!


    李二郎真是大好人!


    之前他們覺得李二郎不像樣子,一定是眼瞎了啊!這樣的好郎君,人見人愛呀!


    他們自是不知道李信在他們走後托著下巴,笑得非常滿意:他是真的挺喜歡雷澤官員們這種爭功行為。他本身還頭疼自己功勞太大的話,長安的程家會警惕於他的一身本事,會打壓他。程太尉可是三公之一,且軍政一事,本就被程太尉抓在手中。李信確信程家必然一直盯著他,他在會稽幹的大事越多,程家越把他拔得高。


    然李信就想給對方樹立一個“李二郎紈絝孤傲,性格衝動,好鬥無才”之類的形象。


    他要太厲害,怎麽能娶到知知呢?


    他要是像個莽夫一樣隻會打架不會別的,在他與聞蟬的婚事上,程家才不會太過幹涉。


    李信咬著牙,思索:就是跟舅舅舅母提親,可真是磨死他了。舅舅那邊還好說,三年來,他已經磨得差不多了。就是舅母對他意見太大,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鬆口……


    那些都是之後要解決的事情了。


    李信現在給自己立了兩個明確目標:第一,娶聞蟬;第二,去蠻族殺阿斯蘭。


    阿斯蘭這個人物,涉及到聞蟬的身世。況且這個人本就是蠻族人,他身為大楚人士,殺掉他永除後患,也沒什麽不能理解的。就是不知道阿斯蘭的性情到底如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會稽被封鎖了三年,他從來就沒收到過江三郎的任何信件。他也不知道江三郎是否還記得他托對方打聽的事情……


    眾郎君們又去海上解決了幾個小的海寇嘍囉,大獲全勝地迴來。眾人渾身濕漉漉地上了岸,往軍營而去。黃昏之金光照著他們這批郎君,李信閑閑走在前麵,也不約束後頭人的秩序。戰已經打完了大頭,他有心給手下放鬆時間。這會兒,後麵的兵士就三三兩兩地相跟著,說說笑笑。


    到軍營前,李信原還是漫不經心,直到他驟然聽到空中的鷹鳴聲。


    他抬頭,逆著光眯眼去看,神情懶懶散散的,看到頭頂上方,徘徊著一隻毛羽豐厚的黑鷹。蒼鷹在眾人頭頂旋轉,叫聲清越震耳。看到熟悉的夥伴,李信麵上露出笑,吹聲唿哨招鷹下來。然而那大鷹並不聽他的話,唿哨聲在天地間嘹亮無比,鷹卻往相反的方向低空疾行而去……


    李信的目光追隨過去,然後定睛。


    他看到軍營外圍,停著數輛明顯和周圍粗獷風格很不搭的淑女馬車。一批批貨物被士兵們搬進營中,李三郎站在最前方指揮著仆從小心、莫要磕碰了什麽。而年輕貌美的女郎扶著侍女的手,從車中下來。


    她一下車,周圍悄悄圍觀的將士們都忍不住屏住了唿吸,怕驚擾到她。


    而女郎被刺眼的光晃了眼,偏過了臉,立刻有識趣的侍女上前為她撐起傘……眾男兒郎看得目瞪口呆:真是嬌貴的女公子啊,曬個太陽還要撐傘。然女公子長這麽美,撐個傘又算什麽呢?


    聞蟬無所事事地看人把她的東西搬進軍營中。


    耳邊忽然遠遠聽到哨聲。


    她心中一動,就往那個方向去看,然後又聽到了少年的爽朗招唿聲——“知知!”


    多麽熟悉的聲音啊。


    聞蟬繃著臉,順著聲音去看。她心中想著自己絕不要露出一點兒欣喜的樣子,金瓶兒的事還沒有解決呢。李二郎這麽混蛋,她定要冷冷他,非要他跪下給她認錯才行……


    舞陽翁主看到一個“黑炭”從遠幾下跳躍,飛快地縱了過來。


    “黑炭”高聲與她打招唿,聲音裏濃濃的喜悅無法掩飾,“知知,你怎麽來啦?!”


    聞蟬:“……”


    她幾乎被一長條跳躍過來的黑色的什麽東西給刺瞎了眼。


    待人走近,萬物都沉靜下去了。


    夕陽之光突然變得溫和了許多,聞蟬睜大眼也能看清周圍景象。她看到跟著郎君的後方,有唿啦啦一大隊不明所以的士兵們圍觀。軍營那邊,李三郎就是想攔,也攔不住眾人觀賞美人的好心情。


    聞蟬從小被人看到大,她也不介意被人看。


    直到一個人突然從遠處蹦到了她眼前。


    她仰頭去看,看到少年郎君臉曬得格外黑,笑起來是很燦爛,但是這麽黑,誰看得清他在笑啊?尤其是他笑起來喲,牙齒那麽白,在一團黑炭中,閃閃發光。整個世界安靜無比,好像隻有這個郎君能讓人看到。在這個彼此安靜的天地間,聞蟬安靜得仿若被雷劈了一樣。


    聞蟬:“……”


    李信疑惑她反應為何這麽呆滯,伸手疑惑地在她眼前晃了晃,“知知?不認得我了?”


    聞蟬:“……”


    刹那間,她什麽都忘記了。不記得什麽金瓶兒了,不想著要跟二表哥算賬了。她單單是與高高大大的少年郎君對視著,就已經悲從中來。在這種悲涼中,那什麽與自己容貌相似的女郎,又算得了什麽呢?


    聞蟬深吸口氣。


    她告訴自己要堅強。


    但是一開口,她的聲音就帶上了哽咽,“好黑好醜啊……”


    李信:“……”


    圍觀群眾:“……”


    世界再次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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