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少年在濃濃夜霧中穿梭。李信雙手置於腦後,悠悠閑閑地踩著牆頭土夯、泥磚,走得何等平穩;阿南跟在他後頭,倒是搖搖晃晃,奈何要與他說話,不得不跟上來。


    阿南煩躁無比,“他要飛黃騰達去,做兄弟的,我當然想為他高興啊!但是他不打算把事情跟我們講,你說這是為什麽?他怕咱們攪黃了他的事?怕咱們影響了他的前途?你說他到底在想什麽?!”


    李信嘴角噙起笑,以很正經的語氣說道,“李郡守家的二郎,身份當然要幹幹淨淨地迴去。總和一幫小混混們混,沒得掉了身價。我要是李江啊,我有朝一日,突然發現我是人上人,那我之前交好的那些人,當然要全都殺掉,全都解決了最好。最好誰都不知道我以前做過地痞流氓。李家二郎比起一個居無定所的混混,何止好了上千倍呢?是個人就會心動。我不怕以前那些人起什麽心思,來訛我嗎?殺光好啦。”


    “滾滾滾!”阿南在後麵,伸腳在少年屁股上一踹。他自己煩悶,阿信還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快氣死他了!


    李信被從後踹一腳,哈哈大笑跳下了牆,拍拍屁股,又閑閑地繼續走這段夜路了。安靜的某一時刻,他的心沉寂下來,想到李江那即將得到的李家二郎的身份,心湖有漣漪顫顫,難說他一點感受都沒有:他並不在意李江的新身份,但在某一瞬間,他是有羨慕李江的。


    知知是舞陽翁主,李家是她姑父家,那即將迴歸的李江,就是她的表哥了。他們可以日日見麵,日日相處。


    有人唾手可得的機會呢,李信自己,卻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得到。


    然而少年也就是在某一刻心情複雜了些,很快又平靜如初了:那又與他有什麽關係呢?


    李信從不氣餒。


    正如他從不自卑。


    阿南也跳下牆來跟他了,“那你說,他要是始終不跟我們談他是李家二郎的事,我們就一直裝不知道嗎?他要是為了討好他的新家,賣了我們怎麽辦?”


    李信冷漠說,“隨他去。”


    阿南愣了一下。


    李信淡淡道,“兄弟間,合得來則合,另謀高就,我也祝福他攀得好彩頭。大家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人家要走了,我們沒什麽好送的,就看人家看上了什麽吧。你也別想太多,分分合合,就是這麽會兒事。且我覺得,就算沒有這樁事,李江也遲早要跟我們斷開。”


    “……!”


    李信漫不經心道,“上次在官寺門口看到他躲躲閃閃,他以為我沒看到,我也就裝沒看到了。但他曾經叛過我們的事,他以為能瞞多久呢?本來想找個機會收拾他……不過人家要飛上高枝,那為了日後好見麵,我也就當沒這會兒事了。你也別說漏嘴了。”


    阿南:“……!”


    目瞪口呆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他追上幾步,“不是,你怎麽這麽無所謂?你怎麽就知道他叛過?憑你在官寺門口見過他?”


    李信偏頭笑,“當然不是了。憑的是我晚上去拿住一個小吏,聽他說夢話說漏了嘴。”


    阿南對他簡直無話可說了,他以為阿信天天忙著私鹽和翁主的事,其他都不知道。結果阿信恐怕知道不少事,隻是不計較罷了。阿南越想,越是心中不平:李江到底對他們有什麽不滿的?阿信曾欺負使喚過他?阿信性格大方瀟灑,不拘小節,不斤斤計較……有這麽個人做老大做領頭人,不比他一個人瞎混混得好嗎?


    李信無所謂,阿南卻心裏始終有根刺,做不到無所謂。


    他性格本就比李信更為直接,不肯迂迴。他現在看李江怎麽看怎麽不順眼,阿信不想計較,阿南肚子裏那股氣,卻怎麽都順不下去。少年吐了口唾沫,呸一聲道,“不行!老子想起來就氣不順!那小子自以為是,你不跟他計較,他還以為自己聰明得了不起呢!老子倒要看看他有什麽本事……阿信你不管,我管!”


    李信聳肩,隨阿南去了。


    李江在他眼中,就是任由人拿捏的那種。李江若真有本事,在他們中,不會始終是個看門看路的。這麽多年,李江除了長得俊俏,偶爾會有些用,其他時候和旁人也沒太大區別。


    李信倒不擔心阿南吃虧,他反倒怕阿南下重了手。看眼空中濛濛月色,少年嘿嘿戲謔道,“小心些。別欺負狠了。人家說不定是真的李家二郎,到時候找你報仇哦。”


    一說起這個,阿南更是長籲短歎,“……我覺得李郡守那人不錯啊。自他來到咱們會稽,安安分分的,也沒說驅逐咱們什麽的。要李江真是他家小子……這差距怎麽這麽大啊?”


    “誰知道呢。”李信隨意應了聲。


    阿南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跟阿信天南海北地聊了一會兒,很快就把李江那會子事甩到了腦後去。他神情突然變得鬼祟曖-昧,用手肘從後拱了拱少年的後腰,聲音拉長,“阿信啊……”


    李信笑問,“怎麽,你愛我?我可不接受。”


    “去!”阿南又踹他一腳,“我是說你那位小娘子啊……就是舞陽翁主啦,你們兩個怎麽樣了?阿信,真的有可能嗎?”


    李信唇角掛著自信的笑,“當然。我打動不了她的鐵石心?開玩笑。”


    阿南唏噓,心想:一介翁主,要是真的被阿信打動了。那翁主和混混……這比說書裏說的還精彩啊。要不是知道阿信從來不信那些亂七八糟的,也不抱有不切合實際的幻想,他簡直以為阿信是聽書聽多了,才神誌不正常地去追一個翁主。


    阿南推他,“弟兄們都想看看你家那位小翁主呢?好認個臉,看是什麽樣的小娘子,讓阿信你天天追著跑。你舍得不?”


    他們這些人之間,正因為混亂,才有一些規矩。比如正主沒介紹過的話,沒人會多事去操心,怕惹了別人的嫌,最後反倒給自己惹了一身腥。


    李信垂目細想:哦,會稽郡中的混混地痞們想見一見知知嗎?其實也好,我既然有起東山之心,那就不可能一輩子窩在會稽。我總是要出去的。而知知,雖然她也不會常待在這邊,但她總會在這裏待短時間。


    李信酸酸地想:她是為了江三郎……


    排除江三郎的影響因素,知知也實在不是一個肯安分待在府邸中的小娘子。她要在會稽便宜行事的話,這幫兄弟們暗地裏照應她一二,也是很有必要的。


    如是一想,李信便痛快應了,“舍得啊。那就見唄。”


    阿信笑眯眯:阿信答應讓人見他的寶貝疙瘩了?那不就是變相承認,以後他們可以改口叫“嫂子”了?阿信果然厲害!


    他問,“但你不征求一下翁主的意思嗎?小娘子都害羞什麽的。而且人家身份那麽高,咱們去見,人家生氣了你不還得哄?”


    李信嗤笑,“她害羞?”


    知知也就是表麵看著嬌弱,但說害羞,她還真談不上。


    少年打個響指,就這麽定了,“就這樣子去看她!我偏偏不提醒她!省得她知道一群男人圍觀,還要梳妝打扮,弄得那麽花枝招展。”


    “我就不提醒她!氣死她!”


    阿南:“……”


    覺得阿信好幼稚……不過算了。


    聞蟬自不知道一幫會稽郡中的混混們等著看她,她依然是對江三郎抱有那麽些期待。她沒有事的時候,都會去城西聽江三郎授課。不過他講授的,都是《千字文》一類啟蒙的簡單內容,於聞蟬來說,絲毫沒有吸引力。況且她對江三郎抱有很大好感,他卻始終彬彬有禮,甚至給聞蟬一種“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的印象。


    江照白對聞蟬態度最好的時候,恐怕就是李信偶爾晃過來,他們二人交談甚歡,而她厚著臉皮圍觀的時候。


    江照白這個人,弄得聞蟬很無趣,又很不甘心。


    比起他,李信要好玩很多。


    每天走那條深長的巷子,無論李信之前在不在,這個時候,他一定在巷子裏等她。雖然偶有路人經過,然李信風雨無阻。他陪她說話,陪她玩,還逗她,引她跳上牆。問她要不要爬樹,問她想不想去某家酒肆屋簷上頭坐一坐……他好像很忙,但是他一出現,就把她平靜的生活攪得手忙腳亂。


    而這手忙腳亂,又是從來沒經曆過的。


    聞蟬漸漸開始期待每天的這個時候。


    黃昏時候,落日垂垂。天邊紅霞彌漫,一批批如彩絹,在天空鋪展開來。天盡頭紅紫光輝絢爛,橫貫蒼穹。身後是漸遠的竹廬與讀書聲,聞蟬望了一眼,便走進了這條深巷。


    走進來,她目光不抬,直視前方,走著自己的路。


    忽而,頭頂傳來一聲口哨。


    聞蟬目中閃過光彩,抬起頭嗔他,“李信你……”


    她愕然閉了嘴,因為她看到趴在牆上的,並不是那個眉目微痞的壞笑少年。趴在牆頭的,是一個陌生混混,臉髒兮兮的布滿汙漬,卻好奇而期待地看著她。少年高高興興地看美人,美人抬了臉,烏發明眸,鮮妍生動。少年笑嘻嘻地衝她打個招唿,“嫂子!”


    聞蟬蹙眉:“……”


    突然冒出來一個混混模樣的,讓她有點兒膽怯。


    而在不相識的人麵前,聞蟬從不放任脾氣任性,得罪不該得罪的人。


    這條巷子這麽長……女孩兒心中一咯噔,想:遇上壞人了。我還能出去嗎?我就知道李信不可靠……


    右側,突然也傳來一聲口哨。聞蟬看去,見是右邊牆內長出來的一棵大樹上,坐著一個大咧咧的少年。那少年也是陌生模樣,也衝她吹口哨,流裏流氣,笑哈哈招手,“翁主!”


    聞蟬抬起頭,目光往前看。


    她看到一長條巷子,接二連三地從牆兩邊冒出來小孩子、少年們、青年們。他們混跡於社會底層,他們衣衫襤褸,他們有的是乞丐,有的是流氓,更多的是地痞。他們或站在牆上,或坐在牆上,或趴在一邊的樹上。他們用新奇又好奇的目光打量這位長安來的舞陽翁主,見她如此多嬌,見她唇角抿笑。


    她聽到一聲聲口哨。她每往前走一步,便有更多的人清晰地看到她,便有更頻繁的口哨聲讓她聽到。她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聲,聽到他們用口哨來傳遞消息,聽他們你碰碰我、我推推你,紛紛交流著對她美貌的讚美,對李信眼光的信服。她聽到巷子裏細小的風聲,從巷子的這一頭,吹向另一頭。她聽到那風聲如沙,郎君們哨聲如歌。


    終於,又一道口哨聲,響起在所有聲音的上方。紛紛有人去看,聞蟬也去看。她轉過一道彎,她看到了屈腿坐在牆上的熟悉少年。他雙腿晃著,手撐著泥牆,俯著眉眼,笑意滿滿地望著她。


    紅色的晚霞在天邊,黃色的陽光晃在他麵上。


    在這條深長的巷子裏,他坐在牆上,領著他的兄弟好友們,看著她走過,等著她走過。


    聞蟬望著他,他口型帶著壞笑,問:怕不怕?


    怕?


    這有什麽好怕的。


    聞蟬往前走。


    每走一步,都能看到無數追隨的目光。


    她走在巷子中,也走在天地間的紅霞中。她走在李信的凝視中,也走在眾人的驚豔中。她顏姿甚好,儀容甚美。脖頸修長,步伐款款。她拂一拂耳邊落下來的發絲,走過他們的凝視,像一隻高貴的天鵝。


    永遠不低頭,永遠不卑微,永遠和他們不是一個世界。


    聞蟬走在鋪天蓋地的口哨聲中,走在郎君們嘻嘻哈哈的說笑聲中。巷子很深,要拐很多彎,她不慌不亂,走向李信指給她的前方。


    她獨自走過他的身邊,她什麽也不說。她的美,卻無人不知。


    李信坐在牆上,靜靜地看著聞蟬走過。他快速跳起來,跟隨上她的步子。而身邊的同伴們,早就迫不及待地跟隨。大家平時沒見過這樣的美人,好容易有機會近距離圍觀,當然也不會錯過了。


    李信喜歡看她的這個樣子。他站在街口巷道,看她嫋嫋娜娜地走過去。而那遠方,就在她的前方。


    “贈我司南,為卿司南。”


    那遠方的方向,他願意為她指路,為她披荊斬棘,日夜不寐。


    李信在牆上,跟著聞蟬。


    眾混混們,也在牆頭跟著聞蟬。


    李信終於覺得不對勁了,看看兩邊一堆人,臉一黑,“你們都跟著幹什麽?”


    眾人嘻嘻哈哈,胡亂應付。這會兒,大夥兒忙著看小美人,誰理他高不高興啊。


    走過黃昏爛爛,走出深巷,青竹等人抱著白狐鬥篷,在巷口的馬車邊上等待翁主。看到翁主走過來,便關心地過來披衣袍,請翁主上馬車歇息。眾女心疼翁主,心疼他們翁主為了追一個郎君,天天要跑這麽遠的路。


    聞蟬卻不上馬車,鬥篷穿好後,翹著唇說,“我不坐馬車迴去,我走著迴去。”


    “啊?”青竹以為自己聽錯了,“這麽遠的路,翁主你要自己走著迴?可是為什麽啊?”


    聞蟬往後一怒嘴,青竹仰頭,過了一會兒,目中露出愕然之色。她先看到了李信,然後看到了和李信推推搡搡的眾混混們。少年黑著臉和眾人打成一團,卻成為被圍毆的對象。那群混混們,在他們身後,無法無天地鬥毆,讓舞陽翁主馬車這邊的侍從們,頓時緊張地持著腰間劍。過了好一會兒,看到他們沒有打過來的意思,才茫然又疑惑地看向翁主。


    聞蟬哼了哼,“李信帶他那幫同夥們來看我,還叫我‘嫂子’!氣死我了!我就非要把這條路走個遍,花枝招展地走一圈,讓滿城的混混們都看到。讓李信嫉妒死!氣死他最好!”


    眾仆從:“……”


    覺得翁主好幼稚……不過算了。


    就連青竹,都好氣又好笑。卻在好氣好笑中,添上一抹隱隱不安的擔憂:總覺得翁主和李信的關係,是不是太好了些?都到了這種幼稚別氣的一步了。翁主是不是……


    她很快又打消自己的那種危險想法,覺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怎麽可能呢,哈哈!翁主這不是每天追江三郎追得挺勤的嗎?翁主眼睛長在天上,怎麽能看得上那個李信呢?大概也就是關係好一點的朋友吧。癩□□想吃天鵝肉,天鵝肉卻看慣了癩□□,不會那麽容易從天上掉下去的!


    ……


    李信和眾同伴們,為了聞蟬打得不可開交,熱鬧無比。聞蟬為了吸引戰火,更是秉著一口氣,把這條悠長的路,從天亮一直走到了天黑。迴到李家府邸,就癱倒下去,爬不起來了。


    少年晚上,送過來藥膏給她,很認真地問她,“你跟我別什麽?”


    聞蟬哼著,扭過臉不理他。她心裏別著那聲“嫂子”,不過她不打算讓李信知道。不然他又要洋洋得意了。


    一床之內,連棉被也不用蓋,就這麽坐著純聊天,已經成為少年們的日常了。


    沒有邪念,連親一下都沒有。少年們的感情熾烈又幹淨,最讓人不放心,又最讓人放心。


    而另一方,李江在黑夜裏,摸出了住的地方,在院子堆柴的後方,翻出白天藏好的衣服。他換了身在成衣鋪裏買的幹淨衣服,雖還是簡單,卻也比之前好了。他又洗了把臉,束了發,才溜了出去。


    等他走後,阿南從黑屋裏出來,冷笑了一聲,跟上他的腳步。


    李江在黑夜中奔跑,懷著一腔激蕩之情。他跑到了燈火通明的官寺,跟小吏說了話,就被領了進去。他在官寺中的會客廳等待,一會兒,曹長史過來,看到是他,問,“你後腰有胎記?是李家二郎?”


    曹長史用疑問的眼神看他,如一根針紮進李江的心頭。他不自覺地挺直胸脯,說,“是!我可以脫衣服,讓你們驗證的!”


    曹長史臉色嚴肅,他基本沒有笑的時候,上上下下地看李江時,那種目光,讓李江頗為抬不起頭。他心中覺得屈辱,覺得曹長史並不相信自己……可是,難道他是願意這樣子的嗎?如果他一開始就長在李家……


    曹長史沒有給李江多想的時候,而是隨意揮了揮手,跟李江說,“不用驗證了。我白日已經跟府君說了你的事,他答應留下來看看你。你跟我過來吧。”


    府君?


    府、府君?


    就是李郡守吧?


    李郡守現在就在官寺中?!


    他、他的親身父親,幾牆之隔,就在他身邊嗎?


    李江呆若木雞,完全傻了,蒼白著臉,不知怎麽辦才好。曹長史走了幾步,看身後少年沒跟上來,迴頭皺著眉。他從來就不喜歡這些混混,現在即使對李江身份有懷疑,他的口氣仍然稱不上好,“傻愣著幹什麽?跟上來!”


    李江同手同腳地跟過去。


    一路上,碰上不少小吏。值夜官吏們看到這樣晚了,曹長史不光沒迴家,還領著一位少年郎君往後衙走,都不覺迴頭,張望那個少年郎君。而這一切,更讓李江不安。他以前也來過官寺,但都是在門口轉轉。他從沒深入官寺這麽多……官寺於他這樣的混混來說,該是那種一聽腿就軟的地步。


    但李江拚命讓自己鎮定。


    他挺直脊背,想著:我是李家二郎。我不是那個人人辱罵的混混了。


    曹長史突然在前停下步子,李江也忙停下。少年好奇曹長史怎麽了,去看時,聽到一把清和的聲音,“長史,這麽晚了,還留在這裏?真是辛苦了。你是要見大伯嗎?”


    “三郎說笑了,”曹長史語氣和善,“府君還在裏頭吧?”


    對方應了一聲,“我從家中來,大伯母讓我給大伯捎些東西。東西已經送到,小子這便告辭,不打擾了。”


    李江原本垂著眼,聽到“府君”二字時,才控製不住地抬起眼去看。他看到燈火輝煌,長廊深苑中,站著一狐裘少年郎君。那郎君與他差不多年紀,眉目間清光奕奕,溫潤如芝蘭玉樹。他與自己一般年齡,說話卻絲毫不露怯,就是脾氣不好的曹長史,都給他幾分麵子。


    李江定定地看著那位小郎君,恍覺他的眉眼,其實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


    那郎君察覺到有人的打量目光,側頭致意。李江目光一躲閃,便移開了目光。小郎君心中生疑,覺得少年有幾分麵善,但看曹長史站在一邊根本沒有介紹的意思,便也沒多問。小郎君與曹長史告別後,就領著身後小廝,出去了官寺。


    等人走後,曹長史又領著李江走了一段路。聽到身後領著的少年輕聲,“長史,方才那位郎君,是李家的……李家的郎君嗎?”


    “哦,不錯,”曹長史隨意無比,“他名喚李曄,是李家三郎。如果你真是府君家的兒郎的話,那得叫他一聲‘三弟’了。”


    李江一腔忐忑不安的心,再往下落了落。茫茫然想到:李家三郎……還比他小一些。但言行舉止間的風度,卻遠遠不是他能比擬的。李家的郎君們,都是那個樣子吧?同樣是李家人,大家卻差得那麽遠。


    那他即便迴去了,李郡守也是不願意見他的吧?


    曹長史走了幾步,發現後麵跟著的少年又停住了。他真是快被這個敏感的少年煩死了,這麽點兒事,就不能幹脆點?到底是不是李家二郎,得郡守看了才知道吧?郡守還沒看完,你就在這裏瞎操心什麽啊?


    他迴頭正要教訓少年,見李江揚起了臉,露出天真無邪般的笑容,“長史,我現在不想去見我阿父了。我肯定我是李家二郎,但是見麵前,我想送我阿父一份大禮。我阿父和你們,一定不知道,李信在搞私鹽這樣的生意吧?我願意提供機會,讓你們將會稽城的混混們一網打盡。”


    他笑得全然無害,垂下眼,又很羞澀,“這算是我認迴李家,送給我阿父的一份見麵禮吧。”


    曹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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