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臨蒼朝她笑笑,也未立即言話,僅是慢騰騰的踏步往前,隨即便在矮桌旁坐定,扭頭朝思涵緩道:“不過是換座罷了,長公主這般看著在下作何?”


    思涵淡道:“楚王賀壽,這禮殿中的座位本也是按照身份等級全然排好了的,楚王將東臨公子安排在了對麵的第一位,自也是尊崇東臨公子,而今倒好,東臨公子這一換座,竟將大齊之人頂上了那對麵的第一位,東臨公子如此,就不怕委屈了你大英?”


    東臨蒼輕笑一聲,“在下僅是大英的一名閑散之人,無官無爵,豈能真正代表得了大英。再者,便是換位,也改變不了什麽,難不成楚王會因在下坐在長公主之旁,便覺我大英低人一等,好受欺負?”


    他口舌如簧,徹底將思涵的話抵了迴來,甚至即便如此,他嗓音依舊溫柔得當,並無半許犀利之意。


    思涵倒是著實佩服此人口才,竟能如此溫溫和和的便讓人心生抵觸與無奈,雖看似滿身溫柔,人畜無害,實則那張嘴可是厲害得很。


    心底之間,也不由的浮出了幾許暗惱,卻是不曾在表麵表露出來,她默了片刻,僅是淡道:“東臨公子所言有理。”


    這話一落,便無心多言,僅是迴眸之間,眼風偶然掃到了對麵坐在第一位的大齊文臣,則見他渾身拘謹,麵色略有不平,似是入座在那第一位,竟渾身不適,更還心虛無奈。


    大齊派這麽個毫無犀利之人過來,無疑是當真不想參與這諸國之爭,且瞧那大齊文臣束手束腳的模樣,也無疑是滿身的無奈拘謹,卻還得強行逼迫自己裝得淡定,倒也是,為難他了。


    滿殿之中,笙簫婉轉悠揚,殿內那些嘈雜紛繁的議論聲,也開始悠悠而起。


    有宮奴先行端了點心與茶水上來,對諸國之人倒是服侍周到。


    思涵興致缺缺,懶散而坐,目光也漫不經心的朝殿中之人打量,則是不久,待得她正要端茶而飲之際,一隻精致的小水壺恰到好處的遞到了眼前。


    她端茶的動作下意識頓住,抬眼一望,勾唇冷笑。


    “今日之宴,思涵務必謹慎小心。這禮殿內的東西,若能不碰,便盡量不碰。”剛毅的嗓音,略顯硬氣與幹練,隻是本就是強勢雲湧之人,卻非得要演上體貼人的戲碼,不得不說,東方殤這一招,她顏思涵,著實是吃不消。


    隻不過,此人能有如此一說,想來自也是戒備與懷疑楚王的,甚至還可以說是有備而來。如此,今日之鬥,這東方殤定也不是容易對付的了,就看那楚王設置的這場鴻門宴,是否,能網住這一條條的大魚了。


    “多謝太子殿下了,本宮還不至於被一盞茶毒倒。”這話一落,思涵指尖一動,當即慢騰的端著茶盞湊近唇邊,卻待張口而飲,一隻手突然在眼前橫來,竟是極為幹脆的奪走了她手中的茶盞。


    她眼角一挑,淡漠清冷的目光,終於是朝他落去。


    今日不曾真正打量過這東方殤,此番近距離一見,倒見這人著了身大紫得錦袍,且還墨發高束,頭上的金龍發冠精致典雅,卻又霸氣十足。


    他那雙濃黑的劍眉正皺,俊容雖是剛毅,但卻布了一層無奈。


    他最近似是經常無奈,至少每番在她麵前,他大多都是這副表情。隻是她倒是奇了,她這滿身血仇之人見了他這仇敵都還不曾次次都如此無奈,這東方殤,又是哪門子得無悲而悲?


    “君子不奪人之物,這點,太子殿下不知?”思涵橫掃他幾眼,漫不經心的出了聲。


    “在你眼裏,我早已不是君子,又何必當那公子。”他也迴答得極是幹脆,語氣幹練得當,卻又無奈歎息。


    這話一落,他指尖一動,將那隻小水壺再度朝思涵遞近幾許,脫口的嗓音,突然有些語重心長,“思涵,此時不是與我慪氣之時,你且信我。喝這水壺裏的水。”


    思涵頓時想冷笑一聲,笑這東方殤的不自量力,也笑他這滿身的深情厚誼。


    有些情義早就過了,早就毀了,也不知這人還如此執著的在她麵前體貼是為何故?便是心底的占有欲極是強烈,但自然也得分人才是,她顏思涵曆來都渾身帶刺,也曆來都不是軟柿子,本以為上次曲江之上她親自動手殺他,定能讓他長長記性,不料這人竟如忘了那場曲江刺殺一般,又是這副深情無奈的嘴臉來麵對她!


    說來,他雖作戲不累,但她顏思涵看都看得累了。


    思涵默了片刻,心底冷意略微搖曳。待得片刻後,她正要伸手將其手中的小水壺打開,不料左側的東臨蒼突然出聲,“東陵太子,這茶,無毒。”


    短促的幾字,說得倒是婉轉柔和,思涵循聲朝他一望,便見東臨蒼這廝正笑得燦然儒雅。


    他手中的茶盞還未放下,眼見思涵與東方殤齊齊朝他觀望,他這才慢條斯理的將手中茶盞放了下來,動作一派從容,隨即抬眸,那雙溫和的瞳孔再度朝東方殤落去,“楚王今兒有大戲,自是不會這麽早就將人藥翻了。再者,便是當真下毒,自然也得在菜裏,在筷子上,在碗的邊緣,在熏香裏,甚至,在歌舞美人兒們的廣袖上……下毒。而在茶水裏下毒,無疑太過尋常,定容易讓人察覺,楚王,還不至於這等不濟。”


    他嗓音著實有些大,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全然不曾收斂。


    待得這話落下,在場之人皆麵色陡然,紛紛愕然複雜的朝他望來。


    “東臨公子雖神通廣大,但此言也不過是猜測罷了……”正這時,東方殤瞳孔一縮,清冷威儀的出了聲。奈何後話未出,東臨蒼便柔笑打斷,“在下方才已飲過茶了,且親自試過毒了,不知,東陵太子對此還有何異議?再者,便是東陵太子有心討好嬌人,自也要那嬌人喜歡你才可。倘若那人都抵觸你,厭惡你了,東陵太子如此死皮賴臉的貼上,不是更招人嫌?”


    死皮賴臉的貼上?


    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心底頓時將東臨蒼脫口的這幾字在心底縈繞了幾圈。


    這東臨蒼著實是什麽話都敢說,便是麵對這東方殤,竟也能如此淡定的戲謔嘲諷。隻不過,她顏思涵與這東臨蒼之間的關係著實還未好到這種能為對方說話的地步,是以,這東臨蒼此番之舉,究竟是僅因看不慣東方殤的討好之舉,還是,如前兩日對她一樣,故意殷勤的討好?


    思緒至此,思涵神色幽遠,卻是並未立即言話償。


    東方殤後話被堵,麵色顯然有些不悅。


    他目光陰沉淡漠的落在東臨蒼麵上,全然未有半許避諱畏懼之色,“本殿對東陵長公主如何,何來輪到你插手過問?攖”


    東臨蒼眼角微挑,“在下乃東陵長公主之友,此番見得東陵太子故意調戲東陵長公主,難道還不能站出來說上兩句?”


    他著實口無遮攔,也沒必要謹慎言行,是以,這脫口之言,無疑是戲謔嘲諷,加之嗓門又大,更是惹得在場之人頻頻朝這邊觀望。


    東方殤麵色著實稱不上好,甚至陰沉得不像話。


    他與這大英的東臨蒼並未接觸過,是以也不太了解此人心性,這兩日,他雖知這人有意與思涵接近,但思涵對其態度卻是淡漠排斥,是以,他便也未往深處去想,更也並未太過在意,但此番突然接觸,倒覺此人著實是煩膩得緊,口無遮攔,脫口之言,也是調侃戲謔,膽大妄為。


    他東方殤何時被人如此當眾的冷嘲熱諷!便是在東陵之中,他身份尊崇高貴,所見之人無一不俯首稱臣,恭敬畏懼,便是到了這大楚,雖最初有那蕭樓叫囂,但蕭樓也不曾在他麵前太過妄為,而今倒好,走了一個蕭樓,又來了一個東臨蒼!


    那大英之國雖為傳奇,但裏麵終歸也是有血有肉之人,他倒是認為,這些年,世人皆畏懼大英,不過是觀念陳舊,不曾去真正打破罷了,但若當真進攻大英,沒準兒,那久負盛名的大英,也不過是個空殼子罷了,一敲,就碎了。


    他東方殤此生,滿心馳騁,鬥誌昂揚,他有心率得千軍萬馬踏遍這天下,自也是有朝一日,他能攻上大英,讓他東陵,真正的實現千秋霸業。


    思緒至此,他稍稍將手中的水壺放了下來,目光則依舊在東臨蒼麵上流轉,威儀清冷的道:“東臨公子倒是心直口快之人,但太過心直口快,倒易惹殺生之禍。”


    東臨蒼頓時來了興致,整個人笑得不輕,“倒是第一次有人對在下說殺生之禍。嗬,這倒是新鮮。倘若東陵太子有什麽招數,便朝在下使來便是,在下這人啊,沒什麽別的愛好,但若有人切磋武藝或是其它,在下自也喜歡奉陪。畢竟,打發打發閑聊,也是樂事。”


    東方殤清冷的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東臨公子倒是硬氣,也望東臨公子能如此硬氣下去,才不枉本殿對公子的入眼之意。再者,本殿與東陵長公主之事,自是無需你多管閑事。倘若東臨公子當真有打抱不平之意,那今夜這場壽宴,東臨公子自可好生施你之長,平息爭端。若是不然,且是若無這本事,那東臨公子你,便好生閉嘴,莫要在本殿麵前猖狂。”


    他這話也直白冷冽,並不曾給東臨蒼半許麵子。


    他東方殤曆來恩怨分明,旁人犯他一厘,他自還他一丈。再者,這東臨蒼看似也是圓滑之人,口才了得,前兩日他倒是不曾太過關注與提防他,但憑他今日在思涵麵前討好之舉,便難保此人對思涵不曾另有所圖,是以,這東臨蒼的目的與心思倒是不可小覷,不得不防。


    相較於東方殤的清冷與威脅,東臨蒼仍舊是從容淡定,那張俊容上的笑容,也恰到好處的柔和與完美。


    他似是全然不曾將東方殤的話聽入耳裏,更也不曾有所不悅,他那雙悠然的瞳孔,也僅是在東方殤麵色流轉幾圈,而後便幽幽緩道:“在下無平息事端的本事,難不成,東陵太子就有?嗬,東陵太子莫要忘了,此地乃楚王宮的禮殿,並非風雲叱吒的硝煙戰場。此番眾人來得這裏,也是為賀壽,不是為打架。想來,武夫就是武夫,莽寇一流,自也難登大雅之堂,這倒是可惜了東陵太子的皇儲身份。畢竟,本是東宮之主,卻成了喊打喊殺的草寇之流,看來,東陵皇帝對東陵太子你,著實不曾太過關心與照料,好好的兒子,竟成了莽夫,嗬。”


    思涵抑製不住的抽了眼角。


    東臨蒼這番話,可謂是戲謔嘲諷得極為明顯了。便是這東方殤再怎麽不端,倘若扯到東陵皇帝的話,東方殤自會不悅與震怒。


    畢竟,東臨蒼此等之言,無疑如民間罵爹一說,這東方殤此番若還能忍下,那他便不是東陵威風赫赫的戰神,更也不是狼煙角逐得英勇冷狠之輩了。


    想到這裏,思涵下意識的抬眸朝東方殤望去,果然見他麵色冷冽森然,那雙朝東臨蒼望去的瞳孔,已然是風起雲湧,煞氣騰騰。


    “東臨蒼,你找死!”他陰狠威儀的道出了這幾字,但卻並未惱怒得失控癲狂,便是麵色都如此煞氣起伏了,卻終歸還是不曾朝東臨蒼大打出手。


    思涵一言不發,執了麵前的茶盞,湊至唇邊。這迴,東方殤並未伸手來奪她的茶盞了,她垂頭淺淺的飲了一口,隻覺茶水濃香醇厚,卻也果然如東臨蒼說的一般,無毒。


    “在下不才,自小便無找死之心,東陵太子這般問,難不成,東陵太子曾有找死之心?”正這時,東臨蒼再度輕描淡寫的調侃了一句,說著,還嗓音一挑,柔和溫潤的寬慰道:“不過是玩笑之言罷了,東陵太子莫要太過惱怒。氣大傷身,東陵太子可得自行保重。”


    這話無疑是調侃虛偽。隻是雖為虛偽的話,但這東臨蒼偏偏還說得有板有眼,似如態度誠懇認真一般。


    東方殤袖袍中的手頓時緊握成拳,麵色陰沉,卻是不及迴話,那不遠處的殿外,頓時揚來宦官尖銳挑高的嗓音,“皇上到,太子殿下到,各妃娘娘們到!”


    這話吼得倒是氣勢。


    在場之人紛紛循聲望去。


    思涵放下手中茶盞,轉頭一望,僅是片刻,便見那朱紅高達的殿門外,突然有一眾人緩緩而入。


    那行在當前之人,年月五旬,但卻精瘦幹練,雖頭發略微花白,但神情與臉色卻是淩厲得緊。隻是剛剛踏入殿門後,許是見眾人皆在,那人麵色倒突然變得溫和半許,瞳孔中也盈上了半縷笑。


    他滿身的龍紋長袍,行走之間,明黃的後擺拖曳在地,氣勢如虹寬廣,著實有幾分君臨之氣。


    而行在他稍稍後方之人,則是名年輕男子,那人金冠博帶,也依舊是滿身錦袍,隻是袍子著實貴氣典雅,卻又不失大氣,身上的腰帶,則點綴滿了色澤上乘的碧玉,整個人,亦步亦趨之間,動作優雅貴氣,雖像是個世家蹁躚公子,但他那麵色,卻如那五旬之人一樣略顯圓滑,那雙眼珠子,也機靈的朝周遭轉悠,此番乍然觀望之下,著實給人一種圓滑小人之性,稱不得好。


    這二人,便該是所謂的楚王與大楚太子了吧。


    隻是這爺倆得氣質,倒也著實應了那句昏庸無道的傳言。畢竟,相由心生,如此圓滑陰柔之人,何能是個明君?


    思涵心有起伏,目光不動聲色的在那二人麵上掃視,直至那二人在位上坐定,在場那些大楚之臣頓時攜家帶口的起身而立,彎身一拜,紛紛恭敬而道:“拜見皇上,拜見太子殿下。”


    整齊劃一的嗓音,極是恭敬有禮,氣勢恢宏。


    隻是在場的諸國之人則安然而坐,一動不動,倒與在場那些楚人得姿態形成鮮明對比,甚至還略微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楚王垂眸,朝諸國之人一掃,也未惱,待令在場大楚之人全數坐定後,他才勾唇一笑,開始朝諸國之人客氣道:“方才有事耽擱,是以來得晚了,倒讓諸位久等,著實是朕之過。”


    這話說得客氣,加之整個人笑眯眯的,隻是那雙彎得剩下一條縫的眼睛,則在小眼窺人,頃刻之間,便已將在場之人全數掃了一遍。


    思涵倒是心生咋舌,也道這楚王擅長作戲。


    前一刻蕭樓才氣絕而亡,這楚王中年喪了嫡子,麵上竟也無半許的惆悵與悲涼,也不知是演戲演得好,從而將所有悲涼情緒全數掩蓋,還是,對那所謂的嫡子不過是表麵關切,實則並非太過在意,從而,才能笑得如此的燦然,猶如無事發生一般。


    想來也是了,如楚王這等陰柔昏庸之人,曆來便喜榮華富貴,他這條命,自也該最為愛惜,他的王位他的江山,他自己也最是看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攝政王的冷顏公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果果仙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果果仙草並收藏攝政王的冷顏公主最新章節